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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在滴血

  白羽辰离开了柳依依的院子,朝主宅后院走,迎面遇到了踱着方步、拿把扇子在宅子里“拈花惹草”的朱梓骁。
  朱梓骁一见白羽辰,忙迎上去问道:“这大半夜的,白大庄主这是干什么去了?是亲自巡庄?还是跟我一样失眠无聊来回闲逛?”
  白羽辰微微一笑,说道:“对啊,失眠……朱贤弟如果也闲来无事,不如咱们俩小酌几杯?”
  朱梓骁哈哈一笑,晃了晃手中的折扇,说道:“正合我意!”
  两个人便去了白羽辰的书房,边喝边聊,白羽辰非常喜欢跟朱梓骁聊天,觉得他不仅阅历丰富,知识渊博,而且幽默风趣,看问题见解独到,有种不疾不徐指点江山的睿智和大气。
  而朱梓骁自十多年前投到柳震门下就深居简出,从不在公开场合露面,除了少数几个亲近之人,外人根本不知道柳震还收了这么个徒弟,而他与其他师兄弟不同的是,除了跟着柳震习武,还有一个教习功课的老师,所以虽人不在江湖,但对江湖上的事情却如数家珍。
  半年前朱梓骁突然离开了灵山派,在江湖上历练,提前拟定好了一个身份,所以他初到青松山庄之时,虽然老夫人派人暗中调查过他,却没有查出他身份有丝毫异常,也查不出他与灵山派的关系,只查到他是一个“不务正业”、四处游荡的富家子弟,因此,一段时间相处下来,白羽辰对朱梓骁越来越信任,几乎无话不说。
  此刻,朱梓骁见白羽辰有些薄醉,便貌似不经意地问道:“羽辰兄是不是有什么不痛快的事?”
  白羽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看了看朱梓骁,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朱梓骁一笑,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说道:“是因为你大哥?还是那个柳依依?”
  白羽辰闻言,坦然一笑,说道:“都是!”
  朱梓骁一笑,说道:“也对,这两个是一回事……死者已矣,活着的人不还得继续好好活吗?我看你们整个青松山庄都沉浸丧事中无法自拔,太压抑了。”
  白羽辰自嘲地一笑,说道:“这事就是我们所有人心底里的痛,谁也抹不去……柳依依自己也说了,她是来还债的……你也看到了今天我大嫂已经去讨债了……”
  朱梓骁又给白羽辰和自己各斟满一杯酒,举起酒杯说道:“说到底,就算是在比武决斗中失了手,刀剑无眼,死伤在所难免……今天看到柳依依,我就在想,若当日你大哥和柳廷昊比试中,死的是柳廷昊,那……该去灵山派还债的又会是谁?”
  白羽辰闻言,一激灵,一下子想到了自己的妹妹白玉蝶。
  朱梓骁看在眼里,一笑,继续说道:“不过就是一个弱女子,江湖上都知道柳依依自幼体弱多病未曾习武,万一死在青松山庄,岂不是又要惹来麻烦……”
  白羽辰闻言想了一下,点点头,将酒杯举到嘴边一饮而尽,缓缓说道:“我只是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朱梓骁轻笑一声,手里把玩着折扇,漫不经心地说道:“你这是当局者迷,我听玉蝶说,只是给了她个侍妾的身份,又不是正妻,就当是个闲人,养在那里不就得了,你们青松山庄如此财力,还养不起一个侍妾吗?”
  白羽辰低头看着手里的水杯,未置可否。
  朱梓骁转了转眼珠,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若要你接纳她,真正做夫妻,于情说不通,毕竟她是柳廷昊的亲妹妹;但若让她每天被人羞辱殴打,于理也不合,毕竟她是你白大庄主的人……更何况……”
  朱梓骁顿了一下,白羽辰抬眼看向他,朱梓骁微微一笑,说道:“在我看来,有些人去羞辱她,其实就是为了羞辱你……”
  白羽辰问道:“此话怎讲?”
  朱梓骁站起身,抻了个懒腰,低头看了看白羽辰,说道:“你大哥还有个亲儿子呢……谢诗瑶从来都不是个只会撒泼的省油灯……”
  白羽辰闻言心头一震,口中“哦”了一声。
  朱梓骁晃了晃手中折扇,迈步往门口走,边走边说:“灵山派在武林中也是善于经营产业的大派,与青松山庄本是同道中人,若与你联手,定是如鱼得水……生意人为什么要做赔本的买卖呢……时间会冲淡一切的,况且,你大哥这两年……哈哈……小弟不胜酒力,真是喝醉了,胡言乱语,白庄主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告辞了,告辞了……”
  白羽辰若有所思地将朱梓骁送出门去,然后回到屋内自斟自饮,脑中反复思忖着朱梓骁的话,不觉便到了天明。
  之后的几天,柳依依过得异常平静,因为没有任何一个青松山庄的人来打扰她,她恍惚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被所有人遗忘了,只有看到偶尔溜过来看她的朱梓骁,她才觉得自己并没有与世隔绝。
  这样的日子过了十天,柳依依身上的伤也都好差不多了,这天一早上,柳依依正在小厨房里收拾碗筷,突然每天守在院门外的那个白衣丫鬟走了进来,她看了看柳依依,冷冷地说道:“老夫人要见你,跟我走。”
  柳依依闻言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丫鬟说的话。丫鬟看了看柳依依,不耐烦地说道:“快点!”柳依依立刻放下手里的碗筷,把手擦干,然后跟着丫鬟出了院子,直奔主宅而去。
  一路上,柳依依低着头跟着,觉得今天大概又要倒霉了,心里盘算着该怎么样应对。
  一会儿功夫,柳依依就被带到了一个修建得很气派的厅堂前,丫鬟用手一指,说道:“进去吧。”柳依依低着头迈步走了进去。
  进了大厅,柳依依举目一看,主座是一个榻床,上面斜倚着一个五十岁左右、一身素服的妇人,眉眼间透着精明强干。柳依依知道,这就是现在青松山庄实际的掌权人,白羽辰的母亲、自己的婆婆——程佩茹。
  程佩茹下垂手一边坐着白玉蝶,另一边坐着的正是谢诗瑶,在她下面还坐了六个身穿孝服的年轻女子,柳依依知道,她们便是白羽寒的妾室。她们身后站了一堆丫鬟婆子,一屋子全是女人。
  柳依依一见今天的阵仗,心里有些发毛,硬着头皮向前走了几步,双膝跪倒,给程佩茹磕了个头,口中说道:“儿媳给婆婆请安。”
  程佩茹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柳依依,冷冷哼了一声,并没有说话。旁边,谢诗瑶突然说道:“你都进门几天了,才来请安,也太狂妄自大了!一点都不懂尊卑主次吗?”
  柳依依看了看谢诗瑶,又转过脸对程佩茹说道:“老夫人容禀,进门第二天一早,我想来请安,但被拦住了。我想着老夫人定是日理万机,事务繁杂,没有闲暇见我,于是就自己安分守己地在院中呆着,不敢前来打扰,也不曾走出院门一步。”
  程佩茹“嗯”了一声,坐直了身子,冲旁边一抬手,立刻有丫鬟端着一个装着茶杯的托盘走到了柳依依的身边。
  柳依依便知这是要让自己敬茶,她略略松了一口气,端起一杯茶,也不起身,直接膝行来到程佩茹面前,双手举过头顶将茶递了过去,口中说道:“婆婆请用茶。”
  程佩茹没有接茶,她看着柳依依,眼中有一抹杀.气一闪而过。她身边的一个丫鬟伸手将茶杯接过,直接放到了旁边的小桌之上。
  程佩茹冲柳依依摆了摆手,柳依依站起身向后退了几步,想了想,又伸手端起一杯茶,然后来到谢诗瑶面前又跪了下来,双手将茶递上,说道:“大嫂,请喝茶。”
  谢诗瑶冷冷一笑,一把抓过茶杯,直接将茶泼在了柳依依的脸上,然后把茶杯摔在了地上。
  柳依依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睛,并没有伸手去擦脸上的茶水,而是继续给白羽寒的妾室敬茶,她们无一例外都将茶泼到了柳依依的脸上和身上。她们每个人都用恶毒的眼睛盯着柳依依,可柳依依就那么坦然地接受,不反抗,也不悲戚,所有举动皆合礼数,丝毫不乱。
  最后柳依依端着茶来到白玉蝶面前,白玉蝶脸上显出尴尬的神色,柳依依依然直直跪下,可却一不小心跪在了一个茶杯的碎片上,顿时身体失去平衡,一个趔趄险些跌倒,手里的茶也从杯中洒出了一些,溅到了白玉蝶的裙子上。
  柳依依忍着疼,立刻跪直,对白玉蝶说道:“请小姑喝茶。”
  还没等白玉蝶伸手接茶杯,谢诗瑶突然站起身来到柳依依身边,开口说道:“贱人!你不要在这儿惺惺作态!看着你,就恨不得杀了你……”说着一脚将柳依依踢倒。
  白玉蝶忙站起身,对谢诗瑶摆摆手,说道:“算了,大嫂……”
  柳依依从地上爬起来,冷冷看着谢诗瑶,慢慢将扎进右手的茶杯碎片拔下来扔在地上,然后用左手捂住右手的伤口,又冲着程佩茹跪直了身体。
  程佩茹对谢诗瑶等人挥了挥手,说道:“你们下去吧。”谢诗瑶点头应了,恶狠狠地看了柳依依一眼,和其他人一起离开了。
  大厅里只剩下了程佩茹和柳依依,程佩茹从坐榻上站起身,缓步来到柳依依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瘦弱娇小的柳依依,柳依依抬起头,毫不畏惧地迎着程佩茹的目光看去,感觉到了程佩茹眼中氤氲的怒气。
  程佩茹看着柳依依,从她眼中读出了不屈服的倔强,她想了想白羽辰对她说过的话,半晌,开口说道:“如果有可能,我真是永远都不想看到你,今天把你叫来,并不是要接纳你,而是我不想让外人觉得我们青松山庄不重礼数……”
  柳依依点点头,说道:“我明白。我会老老实实地呆在自己的院子里,绝不私自出来,让老夫人生气。”
  程佩茹冷哼了一声,说道:“别跪脏了我的地方!出去跪!”
  柳依依说了声“好”,用手支地爬了起来,将插在膝盖皮肉里的碎瓷片拔下扔了,然后踉跄着出了大厅。
  旁边一个丫鬟走过来,对柳依依大声说道:“跪那里!没有老夫人的命令,不许起来!”
  柳依依脸上带着坚毅倔强的表情,一言不发地走到了一旁铺着鹅卵石的甬路上,跪了下来,她伸手将脸上的茶水拭净,可她分明听到自己的心在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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