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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心影疏淡

  回到家里时已经腊月十六。
  街上都是卖年货的摊子,叫喊声十分精彩嘹亮,家家户户都在打扫卫生,一日又复一日,年味愈见浓了起来。
  腊月二十五的时候,百官封印,不再上衙,出嫁的姑奶奶们都带着夫婿回娘家来送年礼。
  沈焆灵放心不下新生的孩儿,用了午膳,便与夫婿先回去了。
  烺云和扶苏陪着岳父大人一道说话,谈工作聊时局。
  煊慧便同灼华回了禾望居。
  灼华发现不过月余不见,煊慧竟瘦的有些脱形了,笑意少了也浅了,眼中的阴郁浓得化不开,一但不说话就开始发呆。
  让伺候的都退出去,灼华问她怎么了。
  煊慧弯了弯嘴角,牵强一笑,摇头说着没事,眼泪却一滴又一滴的落下来。
  灼华看着,仿佛看到那泪沉重的激起一片呛人的尘埃,叹了一声,大约晓得是怎么回事了,没有追问,等着她自己说。
  压抑的久了,她哭了很久,却只是静静的流眼泪,没有声响,愈发叫人觉得压抑的悲伤。
  “家中公婆宽容慈爱,妯娌小叔皆是和善,丈夫连个通房都没有,外人瞧着,我该是世上最该得意的人了。我满怀期待的嫁给他,他待我极好,温柔体贴,无有不应,可渐渐发现,他看着我,可是眼底却没有我。我以为是因为我们才成婚,他对我还没有情意,我想着我努力一些,待他也更好一些,他的眼里便会有我了。快两年了,才发现我的努力,我的期盼,在他眼里大约只是一场胁迫的为难。”
  “他、怎么了?”灼华微微惊了惊,猜想着,该不会是他在外头有外室吧?
  煊慧用力的咬着唇瓣,豆大的泪珠滴滴答答的掉,出口的话语破了音,“他、他还是忘不了那个死去的未婚妻。”
  看着她满面的泪水,灼华一时间也觉悲从中来,不知道该怎么说,同谁挣,同谁抢,都有赢的可能,唯独抢不赢一个在风华正茂时已经死去的人,她留给人的是遗憾,而遗憾会让人选择性的记住她最美好的瞬间。
  “自打搬回京来,好些东西都没有收拾开。房里又几个经年不开的箱笼,我想着收拾一下,才发现,里面全是那个姑娘的东西。”煊慧有些激动,声音颤抖的陡然扬起,又徒然委顿下去,“全是她写过的花笺,全是、她赠他的东西。”
  灼华明白,满心的期盼成了空,一片缱绻爱恋变成了单刃剑,可想当时她见到那些物件时是何等的冲击。大抵就跟前世那年,她毫无预兆被自己的丈夫舍弃,连看一眼都不肯的丢进了冷宫,心情应该、差不多罢。
  一声叹息,她于情爱此道原就是失败者,无法给她出得什么好主意帮她挽回郎君的心,灼华只能劝她,“姐姐,你需得知道,并不是每一对夫妻都是因为爱而在一起,也不会因为在一起就会有爱,相互珍重,携手跨过漫漫人生路上的沟沟坎坎,才是要紧。”
  煊慧用力的将哭泣抿了回去,大眼蓄满了泪,雾蒙蒙的翻涌着,欲落不落,“对他的爱一旦开始了,如何停得下来,他就在我眼前,我每日、每日的看着他,他越对我好,我便越痛苦。”
  若是柳扶苏待她是疏离冷淡的,大约她也不会那么痛苦了,给了所有的温柔和体贴,作为妻子,真的很难不去期盼一些什么,“既然他没办法忘记前缘,你便重新寻一个开始。”
  她怀着希冀,莹着泪看着灼华,“如何寻一个新的开始?”
  “和离。”
  “不!”沈煊慧腾的站起,一点点的希冀刹那而收,一记呼吸断裂成颤抖的无数段,仿若人世的三千繁华都破碎其中,无力的坐下,“他、他大约好不做挽留吧,可、我舍不下。”
  情深者自苦,灼华道:“那便、有个孩子吧,往后余生把你的爱都给他。”
  沈煊慧看着她,晃了晃神,眸光迷离开,坐了半晌,站起身来,缓缓走出了门,背影单薄,似风中的一叶落叶,飘零的悲凉着。
  她这样伤心,柳扶苏真的不明白么?
  是否是明白的,只给予不了回应?
  可说,灼华是否懊悔给她寻摸了这门婚事么,倒也不尽然,还是那句话,夫妻一生,未必非得情情爱爱的,能相濡以沫,相互珍重,才是要紧。
  “我以为,你会帮她出出主意,劝她再努力一回。”
  灼华一抬头,看到徐悦站在廊下,阳光下的他神色柔和而温润,凝眸看着她,两步之距。
  灼华望着廊道里打落的光束,冷白的有些晃眼,淡淡一笑:“女子不似男子,成了婚,心思便都在丈夫身上。男子却可以拥有更多,广阔的天地,不尽的美人。他们不是不知道妻子的痛苦,却假装不知,继续三妻四妾,继续给予假意的温柔,不过是因为自己的快活、自己的感情,胜过妻子的悲哀而已。柳扶给煊慧的温柔体贴不过是自我安慰,觉得自己对得住妻子了,努力,不过是让煊慧更痛苦。”
  也是到了如今,灼华猜真正的明白,在夫妻关系中,女子最大的财富便是理智,控制自己的情感,不要轻易的产生负面的情绪,好好爱自己,爱孩子,爱血缘的亲人,爱善意的朋友,然后才是丈夫。而这个丈夫,不必是自己爱着的,有淡淡喜欢,有着好一些的脾气,长得稍许美貌一些就够了,毕竟是要对着一辈子的,赏心悦目些,心情也好些。
  徐悦一身浅青色的衣袍沐浴在微暖的冬日阳光里,照亮了身影,披上了一层迷离之色,宛若天人,一双温柔的眸色晦暗了一瞬,问道:“你似对婚姻十分的悲观。”
  “不是悲观,只是清醒而已。”一缕忧伤自眸中似水划过,消弭在漫天的天光中,灼华凄然一笑,幽幽道,“妻子指着丈夫过一生,可丈夫一旦变心了,女子又待如何,不若守着自己的心,谁都不给。”
  徐悦一瞬不瞬的看着窗内的美丽少女,略有苍白的面庞细腻精致,光线下透明了一层绒毛似五月里最甜蜜的蜜桃,长长的睫毛微垂,掩盖了浅眸中淡淡的忧伤,微歪的蓁首无力的靠着窗边的木质框上,脆弱又有一丝茫然。
  认识她这几年,看着她一日比一日的淡然沉静,一日比一日的慵懒迷离,她总是睿智的,浅笑着面对每一个人,可她又是冷漠的,时刻在拒绝着旁人走进她的心里,似蒋楠、似李彧,都不曾成功。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迷上这个矛盾的小丫头的?忘了,或许是从一开始吧!
  她那时候还小,可她,何曾真正的像一个孩子呢?
  “若是你,你当如何?”
  她的笑意有些怅然,靠着窗沿,外头风起,红色的花瓣纷飞,由着不其然的热烈:“不知道,大约也会伤心罢,伤着伤着……便也麻木了,日子还得过下去的。若有个孩子,便好好教养她,若是没有……天高水长,我有很多地方可以去,未必非要困在内宅之中自我折磨的。”
  徐悦似有惊愕她的洒脱,心头升起一股淡淡的怅然,晓得自己追妻求心之路怕是艰难了。
  他微微试探,“倘若他待你真心呢?”
  灼华望着天际,有薄云缓缓行过日头,光晕阴晴转变,落在面上有浅然的无奈与伤感,缓缓道:“我认得一个人,她付出一切的爱着丈夫,陪他走过黑暗,帮他挡去伤害,为他迎进所有喜爱的美人,周旋在敌人和朋友之间,耗尽心力,她的丈夫每日每日的说着爱她,她很高兴,尽管这样的日子让她心力交瘁,可她还是觉得幸福。待到最后,她的丈夫功成名就了,她死了,被她的丈夫和最信任的姐姐,杀死了,还有她的孩子、她的亲友,全死了。”
  徐悦听着,渐渐拢起了眉,薄云散去后的天光强烈打下,他却觉得这样的光从未进到这个女子的心里,她的心里一直是冷的,很绝望。
  默了许久,微微一笑,浅淡的眸子弯弯,她道:“你以为的真心,有时候未必是真心,若是他待我数十年如一日,大约,我也会在心里爱他,也许会在往后的某一日里,给他,我能给的所有的爱。”
  徐悦轻缓一舒。
  神朗而清隽,一双漆黑的眸子,清澄又温柔,他的声音出尘中带了一丝柔情,抬手轻轻抚过她耳边的青丝,“会有那一日的。”
  似从迷离中缓过了神来,灼华望向他,那漂亮的眸子里蓄着温暖的柔情,仿佛多瞧一眼就被跌进去一般,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触过她的耳廓,不知怎么心口一突,莫名的懵了一下。
  “这回让李怀又吃了亏,你在外行事要小心些,他最近安静的有些怪异。”
  徐悦应了一声,瞧着她微红的面色,心头略过欣喜,或许,她的冷漠围墙并没有那么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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