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9 我知道

  书房。
  袁宝儿给了试图阻拦自己的家丁一巴掌,然后提着裙摆,推开屋门,乳娘陪她一起进入。
  书房冷清简约,一桌一椅一盏灯,再有几架书,东为读书窗,初日满窗纸,莫云渊坐在轮椅上,背对着人,神态颇冷:“在外面吵吵闹闹像什么话?”
  袁宝儿伸手打了家丁硬往书房里闯,屋里肯定听见了动静。
  莫云渊没有勃然大怒,只是摆出了一副不愿理会的姿态。
  袁宝儿道:“刁奴实在没规矩,妾身找夫君有正事他也敢拦着,耽误了府邸的账面,哪是他能赔得起的。”
  莫府的账本一直是月牙在打理,月牙走后移交给肖张,肖张被一脚踢出莫府,这账本儿兜兜转转就给交给了管家。
  袁宝儿盼了那么久,愣是连个皮毛都没摸着。
  她名义上是这府内的少奶奶,却连莫云渊的身都没沾着,新婚夜都是各躺一边。更别提这府内的实权,总会拐个弯儿和她擦身而过。
  莫云渊冷冷的态度,她不在乎,管家的权利必须捏在手里。
  “府内的事情不必你操心,回去休息吧。”莫云渊生冷的将人打发回去。
  袁宝儿没走,她将自己身上披着的斗篷解开交给了乳娘,自个儿寻了个休息的地儿,手持丝帕按了按鼻翼,坐在一只斑竹椅上。
  面前是一张黑漆嵌螺钿的方桌,嵌工极为精细,桌面上放的是汉代青铜壶,一方砚台,小瓶子里放了一束草花,四周围绕着黄花梨安黄杨拐子圈口多宝阁,阁中陈设青铜器,古籍,单色釉僧帽壶,左上角还有一只天蓝釉的碗莲,肃静又高雅。
  她记得出嫁前,父亲就说过,莫府乃是重要之地,叫她将莫云渊与人见面,传达消息,所有事情一概记录在册,每隔一月便交给父亲一次。陪嫁来的有乳娘,四个丫鬟,六个小厮,每一个都是她的眼睛。莫云渊见了谁,去了哪里,没她不知道的。
  “夫君,昨个去见白雪了?我也不是那不能容人的,您要是喜欢,何必养做外室?接回府伺候您岂不是更方便。”袁宝儿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心中暗暗想着,等你接进府等我又搓又磨,将你弄死。
  莫云渊意识到她误会,自然不会解释,道:“此事亦不用你管。”
  袁宝儿心中一股怨气:“您这也不让我管,那也不让我管,我嫁进来总不是当木头人儿的。”
  莫云渊转动轮椅,正面面对她,讽刺一笑:“我看你没闲着当木头人。”
  他们这帮外来分子恨不得将莫府摸透,里里外外都是眼睛,狠狠地盯着。
  袁宝儿:“当家主母连账本儿都不看,比那生来用来雕刻的木头还要无用。”
  莫云渊面无表情:“你想做什么?”
  袁宝儿直接道:“妾身既然嫁给了夫君,那就一荣共荣,一损俱损,断然没有插不上手,混吃等死的道理,家中账本这种大事与其交给管家,不如交给妾身。”
  莫云渊:“倘若我说不呢?”
  袁宝儿:“夫君如此欺辱我,我只能回家请父亲做主,要一个公道。”
  莫云云冷笑,居然拿太守威胁自己,于是毫不犹豫的说:“那你去呀。”
  袁宝儿气的心口起伏,如果对方不是莫云渊,可能她冲上前就一巴掌了,一双眉头狠狠地拧着:“夫君可别后悔,我父亲也不是吃素的。”
  乳娘见势头不好,连忙打岔安抚:“小姐着急了才胡言乱语,还请姑爷勿怪。老爷说了,嫁进莫府后就是莫府的人,小姐一心向着您姑爷,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莫云渊讽刺的说:“我腿有残疾,唯恐夫人拿了管家权利,往后让我处境堪忧。毕竟夫人这脾气,着实不像那善待夫君的女子。”
  袁宝儿蹭的一下站起来:“你还知道你腿有残疾?我可曾嫌弃过你一句,瞧不起你一眼?我都愿意嫁给你,为你洗手做羹,偏你还拿着皇子的腔调瞧不起人,你皇子的身份在高贵,还不是个废人!”
  莫云渊脸色大变,拿起桌上的东西,顺手就扔了出去,砚台在地面翻滚,摔得四分五裂:“滚出去——”
  袁宝儿一甩袖子,“这管家的权利你不给我,我也要!我倒要看看管家敢不敢跟我争!”
  乳娘着急地跟了出去。
  小厮们匆匆赶了进来,收拾残局,护着主子。
  门房紧闭,莫云渊的脸色不像方才那么难看,眼底还有一丝疑惑,袁宝儿怎么突然这么大胆?
  “去请霍县令过府。”
  “是。”
  小结巴刚要出门找人,外边儿的富贵就已经领着霍县领进来。
  霍长歌匆匆赶到,大氅上沾了风雪,没站在门口散散凉气便冲到了桌边,“我有事情要跟殿下说。”
  莫云渊没想到两人想到一块儿去,抬了抬手让下人们都离开,说:“袁宝儿不对劲儿,她知道我是皇子,又跟我撕破了脸。”
  霍长歌:“我要禀报的也和她有关,是她母亲的事。之前有一个百姓名字叫刘实,上告岳父夺自己钱财,被肖张设法拿回。因为他出身太守府,而太守府又给了一百两的遣散费,我觉得有些高,毕竟我任用肖张才五十两,所以就探查了一下。这一查发觉刘实并不简单,他跟妻子吵架曾脱口而出‘太守夫人身份尊贵,对我也甚是温柔,你一个民妇对我张牙舞爪,真该休了你。’刘实十八年前,去到太守府侍奉。”
  莫云渊:“难怪袁太守会舍得把一个嫡女推进咱们这狼虎之窝,从前以为他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现在看来,舍弃的分明是别人家的女儿。”
  ……
  乳娘着急地跟在怒气冲冲离开了小姐身后:“我的祖宗呀,说好了只是要一下管家的权利,怎么直接撕破了脸,哪有夫妻闹得这么难看的?”
  袁宝儿突然停住脚步,回过神来一双杏核眼吊了起来,牙齿碰的直响:“谁和他是夫妻,他拿我当过妻子?一颗心都被那个下贱狐狸精给勾去了,还在我这儿摆皇子的谱。”
  乳娘突然一惊,后知后觉得反应过来:“您怎么知道他是皇子?”
  廊下的风一阵喧嚣,姑娘的发丝被吹的凌乱:“你们瞒着我,自然有人告诉我。你别想着去跟父亲打小报告,否则——”她威胁着,灵动的眸子写着阴冷,法令纹更深。
  乳娘叫苦不迭:“您既然知道他是皇子,就更该好好相处着,这可是嫡长子。”
  袁宝儿露出轻蔑的神情:“所以说你们什么都不知道,父亲也被这个虚假的嫡长子给蒙蔽了,还要连累我去讨好个残疾。他虽是已故皇后唯一的儿子,但并不得陛下宠爱,陛下更喜欢贵妃所生的二皇子。他十三岁莫名其妙摔断了腿,这辈子都别想恢复,就只能在这穷乡僻壤里苟且偷生,将来若是好点儿得个王爷的封号,若是不好,命都保不住,难保我要当寡妇。”
  乳娘瞠目结舌:“这些都是您听谁说的?”
  乳娘忽然想起来,有一日小姐去金楼里面儿挑东西,她那儿一日有些小病小痛就没跟,许是那时出现了什么差错纰漏。
  袁宝儿眼帘轻垂,脸上出现了一抹娇羞神色:“休要多问。”
  那一位风姿翩翩,眼眸中流露着漫不经心,抬眸一笑时,眼底又透着残酷。
  他以一种漫不经心的姿态出现,用着轻松,轻挑,甚至轻视的态度点破了袁宝儿的一生。
  “大嫂,你成了政治牺牲品。政治需要牺牲,当然,是别人的牺牲。可明明这么年轻,肌肤这样细腻,眼神这样灵动,光是看着我,我便酥了半边骨头。”
  “你是谁?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再敢放肆,我就叫人打死你。”
  “没人告诉过你,他是谁吗?他是我的兄长,这个国家的皇子,陛下的嫡长子。”
  “什么?父亲只说他身份尊贵……”
  “真是个可怜的姑娘,什么都不知道,就陷入了一片淤泥当中,赔上了你半生。你的父亲怎么舍得将你推入苦海?”
  “父亲是为我好,希望我嫁的好。莫云渊是皇子的话,的确身份尊贵,父亲没有做错。”
  “欺骗呢,分很多种,善意的谎言目的就是使谎言听起来像真理,谋杀听起来值得尊敬,同时给完全虚无飘渺之物以实实在在之感。我的姑娘,你被欺骗了,亦或者你的父亲被骗了。所有的美好都是假象幻影,事情的真相,你做好准备听听了吗?”
  袁宝儿“知道了”一切,莫云渊的身世,经历,以及并不美丽的未来。
  而她明自个儿是一朵被摘下的娇花,被父亲错误地放在了一个脆弱的花瓶里,那些期待的尊贵与未来都是泡影,相反,皇子的身份可能会带来无限度的危机。
  那个人亲口说:“莫云渊的堕马是我母妃造成的,依着我母妃的性格,容不下他的。”
  杨贵妃只有一子,名唤,殷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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