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5 盐商案

  江南一带牵连甚广,其实涉案金额更是高达半个国库。当然了,白雪怀疑这是一种好听的说法,因为国库极有可能没那么富裕。
  这桩案子被称作为江南盐引案,是陛下登基后发生的最大的案子。
  江南一带最赚钱的就是盐政,盐政的官吏们私自“超发”盐引,从中克扣、提留“引银”竟高达五千多万两,更别提那些商人从中获利。
  国库空虚、天灾不断、贪官遍地,盐政上的问题已经深入骨髓,大约没谁会想到陛下会两件事情一起办,推广种植,清查盐政。
  陛下登基第一年,由沈南槿上奏,揭开了一个掩盖已久的大窟窿。
  沈艳艳原本在谈婚论嫁,这事一闹出来,瞬间门可罗雀。她自个儿也不在意,就窝在屋里绣花,绣花施针匀细,设色丰富,一针一线都很认真。
  “妹妹别在屋里绣东西了,园里面走走,我陪你逛一逛,才落了一场雪,一点儿都不冷。”沈夫人才一进门就看见小姑娘在那忙着针线活,一想到原本热络的几家都不走动,婚事只怕要告吹,现在绣嫁妆没意义,而且更伤感。她担心小姑子心情抑郁,特意抛下家事来哄着:“你不是最喜欢梅花吗?梅花含苞待放,积雪未消融,是很好的景致。”
  沈艳艳将手里的针线活儿一举:“是喜欢的不得了。”
  沈夫人定睛一瞧,绣的是一个婴儿肚兜,上头绣着梅花,没给她自个儿做嫁妆。
  “听说肖二奶奶怀孕了,虎头鞋做完了,做几个肚兜,来年夏天穿,嫂子帮我摸摸这料子,孩子穿着应该不闷吧?”沈艳艳的心情还不错。
  沈夫人看着她轻轻的叹了口气,小姑子没如预想的那般沉痛于婚事坎坷上,如此心胸豁达,怎么姻缘路就这么难:“你这孩子是知恩图报,现在还惦记着肖家二奶奶,但我听说她这一胎不太安稳,人都没敢挪动地方,就直接在五陵扎下根来,陛下指了好几个太医去,尚且不知结果。如今你不议论亲事也好,肖家那边要真有个三长两短,肖二郎是个好人选。”
  “嫂子千万别说这种话。”沈艳艳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吉人自有天相,我在灵隐寺帮她求了很久,一定会没病没灾,母子平安。”
  沈夫人解释道:“不是我咒她,是她这一胎来的不是时候,遭了好大的罪,十有八九是要出事的。”
  沈艳艳心凉了半截:“哥哥回来说的?”
  沈夫人摇了摇头:“他倒不曾说什么,只是将家里面剩余的千年人参全都装起来送去了五陵。我是女人,也经历过鬼门关,当初我生你侄女的时候大出血,也只不过切了两片含在嘴里吊住了命,我看肖二奶奶这架势必然是生死大劫,即使熬过去了,只怕身子也如我一般。”
  沈艳艳看着手里的肚兜,手微微发抖,自然明白嫂子的言外之意。肖家子息单薄,白雪就算生下了孩子,两方平安,倘若不是男丁的话,肖张也是要纳妾生子的。正房夫人膝下无子,无论怎么样日子都难过。比如沈夫人,生下女儿后身子就不好,转头便纳了两房妾室给夫君。
  “白姐姐是跟着肖张才吃了苦头,皇后娘娘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这种事咱们外人也操心不得,全是命。”沈夫人颇有些物伤其类,摸着自个儿的肚子,一言不发。
  沈艳艳停下了手上的针线活儿,直直的坐在那说:“其实这两天嫂子东奔西跑的帮我忙活着亲事,我本人是没什么感觉的,甚至后来他们一个个的避开,我也乐得轻松,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先帝在时,沈南槿是宠臣,沈艳艳颇受欢迎,点一点脚尖儿能够上皇亲贵族,往前看一看有门当户对,然而在落水以后,她第一次看清了这个世界。涌向她的好变成了窃窃私语的议论,她一瞬间从云端跌落,成为了一个残次品。
  人生起起伏伏,如今的遭遇也不过是第二次的落水而已。
  沈夫人叹息:“我懂你的心灰意冷,可日子还是要过的。”
  沈艳艳垂眸:“我曾经跟白姐姐有过几次对话,她跟我说,人生有一个常见的失败公式。一个人到了年纪,凑合成亲解决问题;成亲后一地鸡毛,生个孩子维护感情;
  生了孩子以后,发现矛盾更多,但是觉得为了孩子,不得不维系婚姻。人这一辈子,过得太失败了。”
  白雪那些超前的理论自然不适合这个时代的人。
  沈夫人听完之后,张了张嘴巴,紧张的说:“我的妹妹你可不能这么想,你现在就这么想,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不去想不去说,难道那些就不存在吗?
  沈艳艳将话咽在了喉咙里,轻轻的点了点头。
  沈夫人握住她的手:“你放心,等你哥哥解决了盐政的问题,满京城的好男儿儿都任你挑,嫂子一定帮你挑个最好的。”
  沈艳艳不想谈这个,将话题岔开:“盐政到底是怎么回事?”
  帘子一掀开,沈南槿走了进来,满脸疲惫:“前任盐政普福以及赵之璧曾奏请预先支取第二年的盐引,单是先帝时,元鼎三十二年就预提了二十万引。当时户部规定,正常盐税每引仅为一两左右。不过预提来的盐,盐商每引要交三两的税,这三两包括正常的盐税和预提的利息即余息银。这样算来,盐政应该向户部上交六十万两银税,但他只交了二十万两,剩下的三十余万两银子到哪去了?这还仅仅是一年。”
  他已经好几日没回家,一回来没见着娘子就来了妹妹这,正好将姑嫂二人堵在屋里,顺便回答了一下沈艳艳的问题。
  沈夫人上前解开了丈夫的披风:“这是忙完了?”
  “没有,陛下命内阁大臣检查户部档案,结果发现,户部并没有两淮盐政预提盐引的备案,也没有收到银税的记录,我将证据提供上,陛下下令将江南盐政和盐商勾结侵吞银两一案彻查到底。”沈南槿在五陵的时候,忙的就是这一茬,两个人几经生死,抓住了几个关键人物,提审涉案人员,江南盐商巨鳄黄源德、江春,前盐政高恒、普福,前盐运使卢见曾等悉数在列。然而这已经是他们能找到的极限,目前浮出表面的就只有这些人。
  他的审讯并不顺利,那些盐商把罪责都揽在了自己身上,不肯攀咬任何官员。涉案官员以各种理由推阻调查,这些人身后是复杂的关系网,他甚至不能轻易动刑,那些盐商在受审时也竭力为盐官开脱。
  陛下大怒,连追八道谕旨要求彻查此案,但盐商和盐官俨然铁板一块,案件僵持。
  甭说涉案人员,就连审案人员都不敢深查,不敢保证自个没有一丝一毫的牵连进去。
  在这种情况下,莫云渊在御书房里摔了好几道折子。
  月牙捡了起来放在了桌案上,大总管见状,连忙招呼着小太监们退出去,把空间留给帝后。
  月牙说:“你又不是小孩子,生气摔什么东西?”
  莫云渊:“你是不是凶腊月习惯了,还凶上朕了。”
  月牙立刻放柔的声音:“我什么时候凶过陛下,只是打趣,少见有你这么生气的时候。”
  莫云渊:“如何能不生气,这帮人简直联合在一起,把朕当傻子耍。”
  月牙道:“未必如此,只怕他们战战兢兢的。先帝在世时,的确好糊弄,陛下登基后各种清算,和这件事情沾边的害怕,和这件事情不沾边的怕沾边。”
  莫云渊平日里总板着一张脸,早朝上不见宽和,臣子们私下议论,总说这位君王经历苦楚,内心黑暗,睚眦必较,不是位宽和的君主。
  他或多或少知道一些外界对自个的评价,只是不在乎而已。
  月牙的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轻轻的揉捏着:“上位者动一动眉毛,底下的人都要猜一猜是不是要震怒,有些人死扛着是怕事情闹大,陛下能够给予一两个宽和的说法,他们肯定会弃暗投明。”
  莫云渊:“朕心里有数,不要你指手画脚。”
  月牙知道他有气儿,不是冲着自个儿,很宽宏大量的微微一笑,不跟他计较。
  过了好一会儿,莫云渊才说:“肖张伤的好重,白雪伤的好重,朕不可能放过他们。”
  暗报传回来的消息,那两人几乎是脱了一层皮,九死一生,现在都还没脱离危险。
  “肖张白雪的仇,肖大元帅肯定会报,陛下稳住大局,才不叫他们的伤白伤。陛下也不用以德报怨,那帮人该死,只要祸不及家人,他们应该很清楚,这已经是极大的宽裕了。”
  莫云渊深吸一口气,到底是把月牙的话听了进去,接下来下召一封,表示涉案人员如果不吐露实情,继续执迷不悟,一旦查实将处重罪。同时又表达,君臣一场是有感情的,只要迷途知返,无论多大的罪责都不连累家人。
  就这么恩威并施下,江南盐商的身份由被调查人转换成重要证人。在盐商的帮助下,朝廷掌握了盐政官员的贪污实据,人证物证俱在,
  这年冬,历时数月的江南盐引案基本查清。
  从盐商到地方盐官再到中央大员,可以数出名字的就达四十余人。还有隐匿下去没有被叫出名字的,人数不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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