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顿饭

  楚凡无辜地耸了一下肩,“没干什么。”
  程扬没空和楚凡算账,用力甩出手机里的水,抓起衣角擦干净手机紧张地按向开机键。几秒钟后,黑漆漆的屏幕亮了。
  屏幕亮起的刹那,楚凡的心也跟着紧了一下,他揉了揉被打痛的肩膀,委屈的说道:“这不没事,干嘛这么大惊小怪。”
  程扬没理楚凡,所有注意力都落在手机上,然而下一秒手机就因电量不足而自动关机了。
  “有充电器么!”程扬抓住了楚凡手臂。
  这是程扬第一次主动与楚凡肢体接触。
  楚凡目光从对方紧紧抓住自己的手移向对方的眼睛,他在这双漆黑的瞳孔里看到了映出的自己。
  这一瞬,他很想永远占据这双眼睛,更想永远占有这个人。
  楚凡静默了片刻,开口:“没有,我们这里没有你这个手机能用的充电器。”
  程扬眼里短暂亮起希冀的微光又逐渐暗淡下去,双手从楚凡手臂滑落,沉默着收起了手机。
  楚凡心中的大石头落地了。他知道自己不该窃喜,因为这里的一切对才十九岁从小被人捧在手心的程扬来说太残酷了。他心疼程扬,但他不能帮他。
  “你腿流血了。”楚凡蹲下来看着程扬小腿的伤口渗出了血,还有一只活蹦乱跳的小龙虾挂在纱布上。他摘下小龙虾拿给程扬看,笑道:“看看,让你用受伤的腿踢水桶,连小龙虾都夹上你了。”
  程扬看都没看一眼,侧过身躲开楚凡,一瘸一拐的往屋里走。
  楚凡望着程扬抗拒的背影,再次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肩膀。
  程扬回去后就躺在了床上,用被子蒙住了头。
  楚凡惦记着程扬腿伤,过去叫他上药,可无论他怎么叫程扬都不回应。一开始楚凡只当他在生闷气耍脾气,后来察觉出不对,掀开被子才发现程扬睡着了。
  程扬睡得很沉,看起来疲倦至极。
  楚凡摸了摸他的脸,找出药箱给他换药。
  这天下午楚凡没在屋里直播。
  他叫来楚河帮他把电脑搬到门外,还再三叮嘱楚河不要弄出声响。台式电脑挪动起来非常困难,要先把显示器搬走,显示器方方正正有小型电视机那么大,楚河搬得时候不小心弄出了声音,就被楚凡踢了一脚。
  楚河哀怨的看着日上三竿还躺在床上睡觉的小仙男,心说都怪你个懒鬼我才挨了小舅一脚。
  二人把电脑、电脑桌、机箱全部搬到院内后,楚凡擦掉头上的汗,找到凉快的地方开始化妆。
  楚河也要歇着,楚凡却摆摆手,指使道:“大外甥,你再给小舅搭个遮光亭呗,以后小舅就在外面直播了。”
  楚河:“……”
  楚河从小被楚凡使唤,不满归不满,可还是老实的搭起了亭子。楚河手脚利索,木工电工都会,不一会儿就搭好了。
  他擦擦汗坐到楚凡身边歇着,拿过冰水倒在杯里,随即问出自己的疑惑,“小舅,你到底怎么想的啊?你把小仙男留在你这里要干什么啊?还忍着三丫妈闹了那么一通。”
  楚凡停顿下来喝口水,又道:“还有你为什么要这么让着他,他凶你你都没反应,还怕打扰他睡觉在外面开直播,我真是不懂了。”
  楚凡拧出那根不知道是什么牌子,十块钱一只的死亡芭比粉口红,由于天气过于炎热,口红膏体都变得黏糊糊,涂在嘴上像糊了一层墙腻子,故作高深,“你以后就会明白了。”
  楚河最讨厌这种遥远莫测的话,什么以后不以后的,谁知道以后是多久。
  “小舅,我看你是敷衍我。”
  “别废话,歇够了就再去把浴室装个灯。”
  楚河:“……”
  程扬睡醒时已经是下午了。
  他扶着昏昏沉沉的头坐起来,也许是昨晚洗澡着凉了,好一会儿脑子才清醒。
  屋子里静悄悄的,楚凡不在。程扬穿上鞋往外走,忽然注意到腿上换了新纱布。
  程扬推开房门,入眼是不远处一望无际的蔚蓝海洋,海鸥在水面盘旋,白云一朵一朵重叠向更高处延展。
  从海岸吹来的风掀起程扬额前的黑发。
  程扬在繁华都市生活太久,这是他从未感受过的景色。如果是来度假他愿意住上一阵子,可他是被困在这里,风景再美也失了滋味。
  他收回目光审视起这个破旧、脏乱的院落,接着目光一骤,定在了楚凡身上。
  楚凡坐在一个简陋的遮光亭里,穿着一件红红绿绿的连衣裙,带着红色波浪假发,炎热的温度让他脸上妆容糊得乱七八糟,看着又土又惊悚,直播间的观看量也少得可怜。
  楚凡不知道程扬在看他,脸上挤着傻笑,手里抓着一只沾满辣椒粉硕大的象拔蚌,毫无吃相可言的塞进嘴里,一开口说话辣椒粉就会喷出来。
  “谢谢刷小汽车的大哥,问我辣不辣啊?不辣,这玩意一点也不辣。”
  但显然不是这样,程扬注意到楚凡辣得脖子都红了。
  楚凡狼吞虎咽吃掉最后一口象拔蚌,拍掉手上的辣椒粉,愉悦的说道:“明天想看我吃海星?可以的没问题,蘸芥末也没问题,只要你们爱看。那今天时间到了,我下播了,老铁们再见。”
  楚凡一拔掉电源,脸上笑意瞬间化为乌有。他立即捧住冰水大口大口往嘴里灌,一壶冰水喝完,忽然脸色一白,拿起垃圾桶拼命干呕。
  程扬抱着手臂皱了皱眉,实在不明白这人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
  楚凡吐完,擦干净嘴巴,这才注意到程扬,他下意识去遮摄像头,随即想起来已经拔了电源,这才松口了气。
  “你……站这里多久了?”
  程扬将楚凡的反应收入眼底,不动声色的开口,“刚一会儿。”
  楚凡“哦”了一声,见程扬盯着象拔蚌壳子看,解释道:“这是直播,我每天下午都会直播吃东西的。是不是吵到你了?你饿不饿啊?要吃什么我给你做。”
  程扬目光转向这个扮相丑陋却一直讨好自己的男人,沉默了一会儿,开口:“是不是半年后我就能离开这里?”
  楚凡收拾着满是辣椒粉的桌子,声音没什么异样,“嗯,没骗你。”
  程扬盯着楚凡,片刻后放下抱着的手臂,双手插入口袋里,“好。”他转身进屋,“是饿了,我不吃太差的,做什么你看着办吧。”
  楚凡停下手里动作,打开电脑将直播间设上密码,随后看向程扬消失的门口,回想着方才程扬的反应与语气,隐隐觉得或许这次程扬不会再折腾了。
  傍晚十分,小院中间的饭桌上摆满了海味。
  楚凡想到程扬不是这里人,做饭时用了不少心思,除了水煮海鲜外,还做了爆炒龙虾和酒酿螃蟹,主食则是他拿手的海鲜粥。
  程扬看着桌上这些,眉眼间神色淡淡的,没太大反应,毕竟什么山珍海味都吃过,不足以让他对着满满一桌海鲜惊奇。但他也没说什么,因为长时间没吃过东西太饿了,而且饭菜不算太难吃。
  楚凡没吃多少,一手托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程扬。此时的程扬身上少了一些攻击性,眉眼低垂多了几分温顺感,在傍晚柔光的照射下,肌肤奶白面色如玉连毛孔都看不见,当真一点瑕疵也无。
  楚凡是越看越喜欢,怎么看都觉得程扬好看,可真好看。
  造物主造人可太偏心了。
  不过程扬在楚凡家吃的第一顿饭,到底是没有吃顺遂。
  两个中年男人骂骂咧咧从院外进来,他们边吵边打,四十岁的人了,还灵活的和小伙子一样。
  嗓门最大的楚平率先开口:“楚叔,你来评评理,楚常这个老东西,借了我家的手电筒,弄坏了不说,现在还死不认账说没有。”
  被告状的楚常推搡了他一下,“谁是老东西?你才是老东西,我们一个年纪的。”
  楚凡见程扬不舒服的皱了下眉,脸上就不太高兴了,“不就是个手电筒的事,至于么还来找我评理,说吧要多少钱。”
  楚平脸红脖子粗的辩解道:“这不是钱的事!我是咽不下这口气!”
  楚凡不想听他们扯淡,赶紧摆摆手,“得得得,不用跟我客气了,你们在这等我。”
  楚凡走进屋里,两个男人对视一眼,目光转向了沉默吃饭的程扬。楚平也不脸红脖子粗了,笑呵呵的说:“这孩子真的太俊俏了,你叫什么啊?”
  程扬垂着眼,优雅的肢解一只海蟹。
  楚常撞了一下楚平,挤眉弄眼的,“咋样,不理你这个老头子吧?”
  “你才是老头子……”
  楚凡这时从屋里出来,两人使个眼色,立刻闭上了嘴。楚凡给了他们一人一张红票子,看程扬还在吃饭似乎没有太生气,松口气说:“够了吧,快回去吧,就因为一个破手电筒,都没出海?都四十来岁人了,别瞎折腾。”
  楚常楚平嘿嘿一笑,被比他们年纪小这么多的楚凡训斥,脸上也挂的住,临走前还让程扬多吃点,有空去他们家串门。
  程扬见人走了,问道:“怎么又是和你要钱的?”
  楚凡夹起一块龙虾肉,习以为常道:“谁让我辈分大又有钱呢,以后这种事是经常有的,你别被他们吓到。他们啊,总是有各种五花八门哭闹的办法来要钱,刚才这两位演的这么一出,也是这个目的。”
  “你可能对有钱有什么误解。”程扬瞄了一眼破烂的房子。
  楚凡笑了两声也没解释什么。
  程扬又道:“或许你和这里其他人相比算有钱,但这也不是一直无条件给他们钱的理由。”
  “没事的,反正他们要的不多,我直播赚的钱又没处花。”
  “那他们就有处花?你们这连商店都没有吧?”
  “还记得我说一月份来的大船吧?那船就是个移动商店,什么都有,他们攒钱留着买年货。”
  “算了,”程扬懒得说了,“你既然喜欢被吸血,我也不说什么。”
  楚凡眼睛笑弯了起来,“你这算关心我么?”
  程扬觉得楚凡太自作多情,一时反感,饭也吃不下了,放下筷子起身往屋走。
  “哎,你吃饱了么?”楚凡叫道。
  程扬不耐烦的“嗯”了一声。
  夜幕降临,繁星满天。
  程扬走进浴室,这是他的习惯,不洗澡他会睡不着。随后他发现浴室里有灯了,灯泡不大,朦胧中带着柔和的光晕。
  程扬脱掉衣服躺入半个小时前刚被楚凡从里到外刷洗的干干净净的浴缸中,闭上眼睛,能听到遥远的海浪声。
  他从没过过这样的日子。穿着破烂衣裳,睡在破烂的床上,还有抽了能炸肺的烟。
  他发自内心的期盼着半年快点过去,快点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
  很久后,浴缸里的水变温了。
  程扬有些困了,他睁开眼睛,却发现浴室里站着一个人。
  这人低头俯视着他,眼睛眨都不眨一下,似是恨不得把眼珠子都掉在浴缸里。
  楚凡原本清秀的面孔,在这一刻,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异常猥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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