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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被硬生生剥掉身上最后一点仅剩的人性,终日与刀枪、血、菸酒、金钱为伍。我一次次低头看着沾满粘腻鲜血的手掌,想:我到底在干嘛?我走了这么远,就是为了这样打打杀杀吗?我在放弃与坚持之间反覆横跳,天天噩梦缠身,那段荒唐岁月我活得像把失控的枪。
  终于,让我等来了不可多得的机会——
  暴哥将照片丢到我面前:「上头下令杀了这叛徒,藏那么久终于被发现了,躲在破旧佛堂里,说起来当年你和那小搭挡也一直在找他,没记错吧?」
  照片中的刀疤男比起五年前掳走小灰那时老太多了。我终于、终于在黑暗中看到那么一丝曙光,我心怀感恩地拿起那叠照片,指尖因兴奋而颤抖。
  「上头很看重你,小子,好好干!你说我当年眼光怎么就这么好呢?知道你会成材⋯⋯」
  竹林间起了风雪,冻得叫人失去方向。
  佛堂不大,内部昏暗,地上全是灰尘,一抬头就能望到密密麻麻的蜘蛛网。静得像是渺无人烟,只能听见外头颳风下雪。我喊:「别躲了,你出来吧!有事问你!」
  无人回应。我不耐地踱步,抬头望着眼前那尊观音菩萨,外观都生锈掉漆了,多么破败荒凉。刀疤男跌跌撞撞地躲进这儿,寻求菩萨的庇护,若真的有灵,菩萨会庇护我们这般满身罪孽的人吗?我笑了,在菩萨面前点起一支菸,我才不信神。
  每当我虔诚地祈求上天让我找到小灰,祂都只是一次次让我失望罢了。
  「去死吧啊啊啊!」刀面挥着刀,从角落衝出来。
  我踢飞他手中的刀子,扭打成一团,我们彼此都想置对方于死地。尤其是攸关生死,刀面更是毫不留情地揍我,于是我朝他开枪,他的右手臂中弹,这样他就无法拿刀了。枪声回盪在佛堂内部,惊动了竹林里的鸟。
  我蹲在他面前,捡起掉落在木板上的菸继续抽:「操他妈的,你拳头还真重。」
  「组织要杀我这个叛徒是吧?行啊,你就杀吧,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有几件事问你,你乖乖配合,要我不杀你也行。」我打开手机给他看小灰的照片:「你五年前带走的小孩,记得吗?」
  「我那时天天抓走小孩,谁他妈记得!」
  我揍断他的门牙,把手机兑他面前:「五年前,河堤边,灰色眼睛的男孩。想清楚了再开口。」
  「有有有印象⋯⋯那个狡猾的小傢伙,就是他话术我捲款逃跑,还建议我反水加入敌派,操,我那时为什么会被那傢伙的话说动,现在里外不是人,两边都要杀我!」
  「什么?」
  「那小傢伙真可怕,都怪我当时在车上多嘴讲了我的事,他建议我叛变才有未来,留在组织里是死路一条。我当时真被说动了,想说这小傢伙聪明伶俐,被卖给仙境真可怜。后来我听他的话加入敌派,为了取得信任我把情报都卖了⋯⋯妈的,结果我现在变这样!根本是隻奸诈的小老鼠!不管是组织、敌派,还是仙境,大家都要灭我!更可笑的是,听闻我的下场,他们反倒觉得那孩子有点本事,听说很受爱惜呢!」
  我揪住他衣领:「仙境是什么!」
  「咳咳!仙境⋯⋯我们抓来的孩子,好看的会被卖去仙境,这是组织内部少数人才知道的事。我们是人口贩卖的渠道,仙境是有权有势的人的天堂,没人知道组织有多庞大、成员有多少人、属于哪个国家。他们权力凌驾于警察之上,无法无天⋯⋯估计那小傢伙最后也被某个变态当玩具买走了!我都说了,我全都说了,你不会杀我吧?」
  「仙境在哪?怎么去?」
  「不知道,我也是载到某个交易点而已,后面会由别人接手,若非权势之人,你一辈子都到不了那里!」血流了满地,他痛苦地看着我,狰狞的笑:「你很面熟,我想起来了,你是那时候追在车后方跑的高中生,我那时候盯着后照镜看好久,想说你真是鍥而不捨,真是个好哥哥⋯⋯」
  在我动摇的瞬间,他摸到一旁被踢飞的刀子,反手捅入我的肚子,顺带搅了几下。他疯狂地喊:「好伟大啊!居然追着他追到这儿来,太伟大了!好不容易得到线索,却必须得死在这里,你的心情如何啊!你很同情他吧,不知道你可爱的弟弟过着怎样生不如死的生活,你同情他可怜他吧!哈哈⋯⋯」
  我倒在地上,他连跑带爬地想趁机逃离,我死死抓住他的脚踝。比起疼痛、奇怪的是头脑特别清醒,好像所有的执念所有的迷惘终于找到了出口。
  我的因果、我的业障,死后再来跟我算吧,至少在死前,我得活着走到有那孩子在的天堂——我抽出腹间那把刀,大量的血立刻涌了出来,染红了白衬衫。那瞬间,我终于能诚实面对自己的心。
  径直往他胸腔捅下一刀:「是啊,我同情他,可怜他,对不起他,不只如此,我还爱他!」
  我一边捅,一边疯狂地喊,跪在菩萨跟前懺悔:「我爱他、我爱他、我爱他——」
  那句禁忌的告白回盪在佛堂间,万丈红尘,笑我痴癲。
  我捂着肚子,跌跌撞撞走回车里,纯白雪地上走过的地方拖着一条血痕,我冒着冷汗,不停发抖,用仅剩的力气摔进车里,拨通电话。
  「李胖,我知道你也在这座城市,算我拜託你了,载我一趟吧⋯⋯如果你来时,我还有一口气,就把我送去明秀的诊所,你也知道我身份不太方便去医院,如果你来时,我走了⋯⋯那就求求你帮我继续找他,去调查、调查一个叫仙境的地方。李胖,我这一生也没死皮赖脸求过谁,我就求你了⋯⋯」
  似乎做了一场悠长的梦。梦中是一片热沙,金黄的沙丘叫人迷失方向。我的口很渴,嘴唇乾裂,背包里的水壶早已空了,我感觉双脚越来越疲软,使不上力。走没几步,我倒在沙地上,硬生生吞了一口沙。太阳永远钉在上空,好烫。
  我拉出颈间的指南针,它失灵了,失控地乱转,我突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但我记得我在找一片绿洲。
  我的口真的很渴,我手脚并用,在沙地上爬行,不在乎这样看起来是否丑陋滑稽,叨念着:「水、水、水。」
  不知道爬了多久,热风吹过,风里有水的湿气。远方有一片绿洲熠熠生辉,我不去猜那是不是海市蜃楼。我直起身,用力地狂奔过去,是的,是的,记起来了,一开始这趟旅程就没有所谓方向。
  我只是一直在找一片绿洲,找一个人。
  *
  我在温暖的病床上醒来,睁眼瞬间看到的是结霜的木窗,风雪停了,阳光从窗台洒落,空气瀰漫淡淡花香。我喃喃自语:「⋯⋯天堂?」
  「天堂你个鬼,你肯定会下地狱十八层。」
  林松站在病床边,居高临下看着我。李胖坐在一旁擦眼泪,他说他是哭着飆车来的,客人全都被他赶下车了。
  明秀的白大袍上全是血:「麻药还没退,你暂时动不了,别慌。」
  「真可惜你这人渣重获新生了,看来连阎罗王也讨厌你。」林松。
  「我真以为你要死了呜呜呜,车上全是血!」李胖。
  「千里,你的衬衫挺高级,看起来赚了不少,医药费等你康復再跟你算。」明秀。
  「你真的是个变态,我信了,你昏迷的时候嘴里喊的都是『小灰』。」林松。
  「变态。」李胖哭着说。
  「变态。」明秀。
  我那时觉得,啊,还好我还有这群该死的朋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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