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墙有耳

  今晚可谓是宾客盈门, 幸得大总管张瑞调度有方, 各处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直到月上中天之时, 府里才渐渐安静下来, 萧可仍在锦怡堂里同各位官员的眷属寒暄, 李恪瞅准这个机会,偷偷溜进了丽水苑。
  与前堂的喧杂相比, 这里安静的凄凉, 一盏孤灯下,杨凌香独自垂泪, 卸去了浓妆艳抹, 愈发的清丽可人。表妹这个模样,让李恪有些过意不去, 继妃之位原本就属于她, 阿娘都给了她口头承诺, 如今宣儿做了王妃, 自是要好好补偿表妹。
  见表哥来此,杨凌香一头栽在他的怀里诉苦,泪水潸然而落,“表哥, 事已至此, 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说到底都是我不好, 才让阿娘舍我选择了萧泽宣。虽然她现在已经是王妃了, 可我不承认, 谁愿意去奉承谁便去奉承,自今天开始,我再不见她一面。”
  表妹的语调凄凄婉婉,李恪自是万分愧疚,毕竟是慧仪的亲妹妹,为了宣儿,硬生生把阿娘许诺于她的王妃之位夺了过来,如今只能好言安慰,“事情还要往长远计算,宣儿是性子你是知道的,天长日久未必合阿娘的心意。所以,从今日开始,你要好好表现,行事、说话都要中规中矩起来,阿娘再把你与宣儿一比,孰优孰劣,一眼即明,到时王妃之位仍是属于你的。”
  “还是表哥想的长远,凌香明白了。”虽然没有得到王妃之位,但表哥仍是一心一意替自己着想的,解了心结,也舒展了眉头,柔柔贴在他的胸膛上,“表哥,你今晚留下来好不好?”
  李恪哪里敢留下来,宣儿还在锦怡堂呢!真要在此留宿,明天定要闹翻天,“那个,宣儿刚刚封了王妃,我不过去,她脸上也不好看,明天好不好?明天表哥一定来陪你。”
  细细一想,表哥的话不无道理,总要给新王妃留些颜面,很不情愿的放开了他,心中万般不快。李恪从寝室里出来,一眼望到一个小人儿在门外探头,走出去一瞧,小人儿又不见了,于是故意跺脚装作下楼,躲在犄角旮旯里等那小人儿再次出现。
  不大一会儿,那小人儿又朝栏杆下探头,李恪一把抱起了她,正是他的大女儿李湘君,梳着玲珑髻,穿着红裙子,十分的俏丽可爱,“大半夜不睡觉,在这里瞧什么?”
  “没瞧什么呀!耶耶今日立了新王妃,又如何向姨娘交待?”李湘君乃前王妃杨慧仪所生,今年才七岁,自母亲去世后,一直由姨娘看顾。
  “小孩子倒管起大人来,赶紧睡觉去。”李恪复又把女儿抱到寝室,交待给乳母、保姆照看,并叮嘱再不能让她出去乱跑。
  料理完这里的事情,匆匆赶到锦怡堂,谁想人去楼空,新王妃乏累之极,已经回去歇息了,只好继续奔赴凝香阁。如今的凝香阁不同于往日,张瑞将这里装饰的焕然一新,花木萋萋,暗香萦绕,一盏盏簇新的宫灯在夜风中摇摆着,恰逢小蛮捧着衣服出来,一问才知道萧可正在寝室里沐浴。
  室内也是精心装饰了一番的,帷幕换了金泥色,坐榻凭几全换了紫檀木的,就连屏风也换成了霓虹焕彩的牡丹花画面,看来这总管真是个人才,册封王妃不过才一天的功夫,难为他折腾出这些花样来。
  等了大半天,李恪终于沉不住气,几步便绕到了寝室后方的沐浴之所,轻纱飘渺中,雾气氤氲间,那女子就在池水的中央,周身撒了许多的花瓣,时而拨水撩发,时而玉臂轻舒,弄得窥探之人再也耐不住,悉悉邃邃地的除了衣物,蹑手蹑脚地溜进水里,一把将萧可光溜溜的身子揽住。
  萧可着实被他吓了一跳,赶紧扭了过来,那人却是一脸的坏笑,刚才找了半天不见人,现在又偷偷溜到了这里,半含酸道:“跟你的表妹交待完了?怎么没有留在那里过夜?”
  “我怎能留在那里,今天可是你的好日子。”宣儿果真不好糊弄,只好‘实话实说’,“其实我是记挂着湘君,才去了丽水苑,此时她已经睡着了,我们一齐洗了也睡吧!”
  “谁要跟你一齐洗。”萧可哪里肯让他搂,赶紧躲开了,随即出了浴池,拿了寝衣披在身上,“我已经洗好了,先去睡了,你就自己慢慢洗吧!”
  出了浴所,落雁、小蛮已在寝室里等候,给她擦了头发,擦了身子,又把被褥整理好了才下去歇息。
  不大一会儿,李恪也走了出来,身上只穿着贴身内衫,见萧可倚在榻上,便厚着脸皮贴了上去,本想与她行枕席之欢,却又想到另外一件事,从妆台上拿起一只锦盒递给了她。
  “今日做了王妃,为夫也备了薄礼相贺。”
  “什么礼物呀!现在才拿出来。”抬眼一瞅,一只做工很精美的锦盒,内衬全用了红色缎子,二十几只小花瓶安安静静的躺在其中,随手拎起一只,十分的不解,“送我许多的花瓶做什么?”再一看,确实有不对劲儿,花瓶上的画面竟然是两个赤身露体的男女缠在一起,顿时脸上一红,伸手打在李三郎的身上,“竟然送我这些东西,下流。”
  “如何叫做下流,不过是夫妻间的闺房之乐。”李恪抱了住她,嗅着女子身上独有体香,哑哑软软道:“花瓶上的画面可不是只有这一种,以后我们摸到了哪样就做哪样如何?”
  几句话把萧可说得面红耳赤,赶紧将他推开了,“无耻,一肚子的男盗女娼。”
  “就你正经吗?”李恪把她的身子扳过来,细细端详着,长发飘散,双颊飞红,肌肤胜雪,怎样看都好看,索性把她撂在了榻上,扯去身上的寝衣便吻了下去。
  “你这袭胸的色魔,快放开我。”萧可忙避开了他,这李三郎也着实可恶,总是一上来就对准自己的胸部。
  两人打闹一番,随即又平静下来,榻边的荷花样水漏发出‘滴答’的细微响声,帷幕里李恪惬意地搂着他的王妃,想跟她多说说体已话。
  “哎!你知道吗?在我还没有遇见你的时候就梦到了你!你站在一片如火喷霞的杏花里,裙裾飘飘的,一直在对我笑,很美!就像在画里一样!”说起过往,李恪嘴角抿着笑,“后来我便真的在净土寺外遇见了你,当时我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来啊!梦里情形是真的,你真的是上天安排给我的。”
  萧可不语,思绪万千,原来他与萧泽宣还有这么一段故事,看来是命中注定的缘分,自己不过是鸠占鹊巢而已。
  “如果我不是萧泽宣呢?”她抬起眸子望着李恪,心中竟有了别样的想法,甚至希望那个真正的萧泽宣就此一去不回,好与三郎永远永远的在一起。
  李恪浅笑着侧过身子,把她搂的更紧了,“说什么呢?你不是泽宣又是谁?”蓦然又忆起了往事,良久无语。
  “你怎么了?”
  “没事儿,就是想起了慧仪去世后的那三年。”往事真是不堪回首,李恪嗔笑着自己道:“那三年我不知道是如何过来的,慧仪一去,好像天塌了一样!我整日烂醉如泥,不敢去想以后没有了慧仪的日子,我到处闯祸,在长安闯祸,在安州还闯祸,耶耶拿我没办法,关了又放,放了又关,好在遇见了......。”
  “我吗?”萧可指着自己,想不到这位整日“不务正业”的皇子也有如此伤心的一段故事。
  “是你,的确是你。”李恪抚着萧可的柔柔发丝,眼光却落在了帐幔之上,“是你一语点醒了梦中人,是你让我醒悟过来,这世上除了慧仪之外,还有父母去孝顺,还有湘君去疼爱,我不能让阿娘再伤心......。”
  萧可哪里知道他跟萧泽宣的过往,便不敢再应声了,只是紧紧抱着他,“一往情深深几许!三郎,以后我陪着你,我会好好照顾湘君,我也也好好孝顺阿娘和.....。”想到自己连李世民的面儿都没有见过就大言不惭说要孝敬他老人家,萧可自己都不相信。
  “阿娘她真的不容易,没少为我担心。”李恪幽幽道:“当初她怀着我,听到外祖父被困于江都,危在旦夕,不顾一切的要去寻他,在路上便......耶耶还以为我保不住了……。”
  萧可抚着他的手臂,不发一言,静听他诉说。
  “大喜之日,我怎么说起了这些。”回过神儿来,李恪认为自己今晚说的太多了,何况宣儿不一定听的懂,来日方长嘛!“你呢?有什么话对我说吗?”
  “我?”萧可摇了摇头。
  “萧家对你那样薄情,你不觉得委屈?”
  萧可不以为然,“有什么好委屈的,他们对我薄情是他们的事,我自己活的可不开心是我的事,不能他们薄情,我就要自哀自怨的活着。”
  李恪一早就看了出来,他这个王妃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要是换了旁的女子,指不定就会怨天尤人,好在遇见了宣儿这样的女子。
  看了看水漏,时辰不早,说了好些个话,宣儿也困了,明一早儿还要去大都督府接受道贺呢!便嘱咐她歇息了。
  昱日,两人一起用过早饭后,李恪才匆匆出了凝香阁。刚拐过月亮门,就见袁箴儿领着团儿、雪儿走过来,说是向新王妃来问安,又说起韦姐姐的身子不舒服,出不了门。
  因鸡汤一事,李恪对她冷冷的,话也没有说上一句。
  来到大都督府,果然所料不差,官员们接二连三的继续向他道贺,又在走廊内遇到严法曹,说是权长史有要事相商,正在书房里等他。结果书房里没人,兜兜转了一大圈儿才找到权万纪,就在小花园的花遮柳影间立着,而温司马却站在他的对面,似在诉说着心中的苦闷。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昨晚没有见到她,我一大早儿就去米店里寻,明明知道见不到她。”
  “禀孝,殿下不听忠言也就罢了,你怎么也糊涂到被那小妖女所迷惑!她有什么好,值得你为她如此?”权长史并不留意到绿荫之外有人,还在劝说温司马,“那个小妖女就是个祸害,我定要禀明陛下将她处置了。”
  “不要啊!您不能......。”温司马并不是口齿伶俐之人,急切地为萧可辩白,结结巴巴的,“您不能这样做,她和殿下情投意合,您不能......王妃、王妃她是良善之人啊!”
  “你好糊涂,什么良善之人,什么情投意合,你们都被她迷惑了,那小妖女的眼里只有名利和王妃之位,你替她辩白,她岂会把你放在心上。”权长史本就对萧可没好感,听他这样说又大动肝火。
  “长史一向器重于我,我却辜负了您,这不关王妃的事呀!”温司马低垂着头,表情很是痛苦,“我让您失望了,我也恨我自己,只是王妃......。”
  “够了。”权万纪断喝一声,也察觉到自己的声音太大,四下里探视了一下,轻声警告道:“这些话你也只能说与我听,要是让殿下知晓了你的心思,为那小妖女不值呀!别再提她了,从今往后不准再提她。”
  两人一番对话,全被站在花荫后的李恪听在耳朵里,让他想不到的是,一个小小司马竟敢觊觎他的王妃,宣儿已经是他的人了,这个姓温的竟是如此大胆。
  思想前事,却也寻到些蛛丝马迹,是他带着宣儿来到沔水大堤,是他护送宣儿返回安州,他们一起在南市开了米店,他们一起去和彭志筠等人谈判,他们一起翻看米店的账目,他们一起出现在栖霞村的农舍,他们眉目传情,有说有笑,愈想愈加不忿,转而拂袖离去。
  安慰了温司马,权长史这才想起有要事与李恪相商,来到书房,就见他坐在书案后,一脸的阴沉,看来殿下今天的心情不大好,难道是嫌弃了刚立的王妃。
  “殿下,大水已退去一月有余,各县的善后工作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您应该下去视察……。”
  “不要对我说应该。”不等权长史讲完,李恪就打断了他的话,“先不说各县,就说大都督府内,有人居心叵测,长史问也不问吗?”不等他为温司马求情,再下定论,“温显忠心藏奸险,再不可用,我已决心将他革除。”
  “殿下不可,温显忠只是一时糊涂,何况他……。”情急之下,权长史竟寻不出辨白之言。
  “你知道该怎么做?就不用我吩咐了吧!”说罢,李恪长身而起,摔门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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