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姜公
“先不管司马运的野心到底有多大了,只说眼下两件重要的事情,一是魏国出兵征伐齐国或是他国,势在必行,那么魏军必然需要大量采购粮草。二是魏国出兵,不出意外必是司马史任大将,司马运为先锋,但司马运屠杀粮商事发,魏王就算再偏袒司马运,也要做做样子敲打司马运一番,牢狱之灾过后,却还要重新启用司马运。因要将功赎罪,先锋官怕是当不了了,多半还会是运粮官。如此一来,司马运必定想方设法调集粮草,确保粮草供应无忧,才能打败齐国。”
“有一件事情我想不明白,还望周公子解答一二。”姜远被周方丝丝入扣的分析吸引了,却还是有不明之处,他微皱眉头,“周公子又如何得知魏王一定会重用司马史而不是乐羊?中山国被灭,乐羊乐将军功不可没。”
周方微微一笑,并不过多解释:“魏王对乐羊并不信任……”
“我不信魏王会任用司马史为大将而不是乐羊……”姜远摇了摇头,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姜姝打断了。
姜姝摆了摆手:“也不必非要争论此事,反正很快就有消息传出。周兄,请随我来。”
姜远后面的话硬生生被姜姝压了回去,有几分不快,却又不好发作,只好跟在后面。
出了姜姝闺房,穿过两道拱手,来到了一个安静的小院。小院不大,围墙崭新,显然是新落成不久。每一道门口都有家丁把守,戒备森严。
姜姝看出了周方的疑惑,解释说道:“父亲病后,特意建了一个安养阁,以防闲杂人等接近父亲。”
一进院子就有一股浓浓的药味传来。
银色的月光洒落一地清辉,在雪地上闪耀,清冷而幽静。夜风伴随着药味和一丝难以言传的彻骨寒冷吹来,周方蓦然一惊。
院中有一棵高大的槐树,树上的夜鸟被惊动,扑愣愣飞了起来,惊起不少落雪。
周方摇了摇头,小声说道:“寒气袭人,阴气过重,姜公在此养病,不利于康复。”
姜远没有听到,姜姝却听得清楚,她扭头问道:“周兄此话何意?”
周方刚要开口,鼻中又传来一股怪异的香气,感觉整个人瞬间有一种飘飘然的感觉,仿佛就要飞升而去,正好树上落雪飘落砸在头上,他才又转瞬清醒了过来,不由惊问:“这是什么香气?”
“波斯香。”姜姝见周方有几分惊讶,不由问道,“莫非周兄以前并未见过波斯香?”
中原各诸侯国之间生意来往不绝之外,也和西域各国互通有无。西域各国的香料、美玉经商队送至中原,成为中原权贵富商争相购买的上品。
波斯香周方自小就曾见过,宫中经常点燃波斯香以提神醒脑,兼驱赶蚊虫之用。只是周方心生疑惑的是,此波斯香怎么和他常用的波斯香香气微有不同。
周方笑了一笑,没有答话,随姜姝一起进了房间。房间中灯光昏暗,即便是晚上,窗户都有厚厚的窗帘遮拦。房间正中,有一个巨大的香炉,香炉中香气升腾,房间中到处是弥漫的雾气。
靠西的一侧,有一张帏幔包裹的床,姜姝来到床前,轻声说道:“父亲,周公子来了。”
“扶我起来。”帏幔中传来了一个苍老而无力的声音,“我要好好看看周公子是何等风采的人物。”
姜远忙上前一步,掀开帏幔,扶起了姜公。
周方一揖到地:“在下周方见过姜公。”
起身后周方才看清姜公的面容,骨瘦如柴,眼窝深陷,原本魁梧的身躯躺在床上,竟同一具干尸一样。清瘦的脸颊之上,依然疏落的胡须,依稀可见当年朗目疏眉的风采。
“你就是周方?”姜公上下打量周方几眼,浑浊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光彩,一闪即逝,随即却是浓浓的失望之色,“长相不过是中人之姿,你配不上姝儿。”
周方没想到姜公第一句话说的却是姻缘,不由一愣:“姜公所言极是,在下并非是姜家首选的快婿,不过……”
“不过什么?”姜公虽卧病在床,眉毛一挑时,还是隐约有当年的威风,毕竟是魏国首富,一举一动自有高高在上的威压。
“不过在下却是姜家最合适的同盟。有时首选并不一定会在最需要的时候出现,而最合适的人,却会在最合适的时候出现。所谓择日不如撞日,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在下来巧了。”周方自认长得也不算差,只不过他现在隐藏锋芒,又故意低调行事,穿着也十分普通,被姜公初见之下心生轻视也是正常。
姜公愣了愣,忽然哈哈大笑,一笑却又引发了一阵猛烈的咳嗽。
姜远忙上前拍打姜公的后背。
姜公推开姜远:“无妨,无妨。周方,你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怪不得姝儿对你赞不绝口,也确实有几分本事。若是你真能帮姜家度过难关,非但姝儿可以嫁你为妻,姜家的家业也分你一半,如何?”
姜公倒是一个爽直之人,周方摇头说道:“在下帮姜家度过难关,也是为了成就自己的一番事业,并非要姜家回报。若是事成,我只要姜家家业中的粮草生意,其他生意,分文不取。”
“哈哈,莫非你觉得姝儿配不上你?”姜公见周方只字不提姜姝,心知周方对联姻之事并未放在心上,不由动了几分火气,“你一个后生晚辈,不要在老夫面前托大。老夫若不是卧病在床,姜家也不会沦落到借助外人度过难关的地步。不是老夫轻视你,周方,你能娶了姝儿,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姝儿嫁你,也是下嫁了。”
好歹我也曾是中山国的太子好不好,周方不免腹诽,若不是中山国被灭,他早晚继承了王位,成为中山国君,姜姝嫁他也算是攀了高门。不过他也就是想上一想,并非非要比较一个高低出来,他施了一礼:“正是因为在下自知配不上姝妹妹,才不敢应下,也是在下不想让人认为在下有趁人之危之嫌。”
“你没有趁人之危,不要想那么多,就明确一句话,想不想娶姝儿?”姜公有几分不耐,他膝下一子一女,如今都没成亲,姜家香火未续,他死不瞑目。
“父亲,周公子在中山国和一女子已有婚约。”姜姝不想父亲逼迫周方过紧,“还是不要让他为难了。他立了三年之约,三年后若是中山国女子依然下落不明,他再娶别人,也不算不守承诺了。”
“三年?要是我身体还好,等上三年又何妨?可是我现在的样子,也许三天就不在人世了。”姜公急了,拍打床边,痛心疾首,“姝儿要不是你过于挑剔,没有一人中意,总算听你对周方赞不绝口,虽说周方还不入我眼,至少你喜欢就好。为父就想在临死之前看着你嫁人,不管他是不是称心如意,也想了却一桩心事再走。”
“父亲!”姜远不忍看着父亲如此难过,泪如雨下。
“父亲!”姜姝也是无比伤心。
周方却是叹息一声,他放不下欧阳玉姬,也不想因为自己中山国太子的身份而带给姜姝灾难,进退两难之时,蓦然脑中灵光一闪:“姜公,若是在下能治好你的绝症,可否容在下三年期限再娶姝妹妹?”
“你能治好我的绝症?”姜公难以置信的眼神在周方脸上穿梭数下,冷笑了,“若你真能保我不死,我怎会不容你三年期限?我不会再逼你和姝儿成亲,会再精心为姝儿挑选一个更俊美更有才华的夫婿。”
“……”好吧,周方险些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好在姜公是答应了,他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姜公之病,恐怕并非绝症,而是药不对症,并且又因居住在极寒之地的缘故。”
“不是绝症?此话怎讲?”姜公努力坐下身子,激动得想要下地。一个自认必死之人听到还有活命的可能,任谁都会激动。
姜远忙按住父亲。
“姜公虽然形容枯槁,气色枯萎,精神气却没有消减多少,说话的声音也算洪亮,中气十足,可见姜公之病,只在身体而没有损耗心神。若是姜公现在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了,才是真正的病入膏肓。”周方对医术只是略知一二,但自幼生长在宫里,见多了太医治病的他,也清楚一个将死之人是什么样的状态。
“什么意思?你快说个清楚。”姜姝情急之下抓住了周方的胳膊,一直以来,不管哪个大夫都说父亲得的是不治之症,只有周方声称父亲还能活命,她怎能不急?
姜远也是一愣:“周公子的意思是家父还有救治的希望?”
周方轻轻推开姜姝的手,上前一步:“冒犯了,请允许在下为姜公把脉。”
姜公伸出右手:“有何冒犯?想把就把,我又不是拘礼之人。”
周方两根手指落在了姜公的手腕上,片刻之后又变成了三根手指,心中更加明了了:“姜公之病,正由肌肤往内脏渗透,还有救治的可能。若是信得过在下,赶紧搬离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