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甄玉瑾努了努嘴,“这里用不着你,回去罢。”
  江澄心仗着自己一向在太皇太后面前得脸,居然跟甄玉瑾硬碰硬起来:“贵妃娘娘,陛下有恙,宫中嫔妃按例都该前来侍疾,您却这样拦着不肯让,莫非出了什么事,您打算一力承当?还是说,您故意不许人进去,是想借机谋害陛下,怕人知觉?”
  “你……”甄玉瑾不意她这般能言善道,鼻子眼睛险些都给气歪。
  好在贾柔鸾愿意与她共同对敌,及时赶上来道:“江美人,你也知道你是在太皇太后身边伺候的,不是本宫和贵妃不许你进去,设若有个万一,你让太皇太后如何是好?更有甚者,万一太皇太后也染了病,你岂不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你是嫌太皇太后岁数太大、活得太长呢,还是故意要她老人家不得善终呢?”
  她这番话又准又狠,江澄心竟无言以对。
  甄玉瑾得意起来,正要唤侍卫将她拉下去,却见一个老奴婢迈着端正的步子步上台阶,原来是谈姑姑。
  谈姑姑郑重地施礼,“奴婢见过贵妃娘娘、淑妃娘娘。”
  她是伺候太皇太后的老人,身份自然非同一般,即便她们这些主子也不敢慢待。甄玉瑾和贾柔鸾忙将其搀起,两人齐声道:“谈姑姑,怎么劳动您来了?”
  谈姑姑有着稳稳的声线,“太皇太后听闻陛下有疾,实在不能放心,定要奴婢过来看看。”
  两人对视一眼,为难道:“这……”
  谈姑姑的声音毫无起伏,“奴婢知道两位主子的顾虑,可奴婢都这把年纪的人了,即便真有个什么,那也是命中注定、死得其所,太皇太后也是这个意思,原本她老人家还要亲自来的,是奴婢说她身子弱,狠命劝住了她。两位主子无需担心,如今奴婢只需要远远地看上一眼,回去向太皇太后复命即可。”
  甄玉瑾率先发声:“既如此,姑姑可得小心些,别累着自个儿。”
  两边的侍卫放下屏障,谈姑姑目不斜视地走进来,江澄心瞅准机会,如离弦之箭般窜进去,旁人拦都拦不住。
  甄玉瑾气得大喊:“江澄心,你好大的胆子,是将本宫的吩咐不放在眼里么?”一面下令侍卫将其捉住,免得惊扰了圣驾,无如江澄心的身段溜滑得很,一时竟围堵不住。
  双方正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忽闻病床上似有异动,昏睡中的萧越一双俊眼安静地闭着,嘴唇微微开阖,“兰妡……”
  他叫的是那个人的名字。
  众人都惊疑不定,甄玉瑾勉强笑道:“谈姑姑,本宫方才没听错吧,陛下确在说梦话么?”
  谈姑姑的面容依旧平静,“陛下方才是说了梦话,只是听不大清,想来也就是些胡言乱语,不值得什么。”
  仿佛为了推翻她的话,病床上的萧越翻了个身,伸手在颈窝里挠了一挠。他脸对着墙,声音却清晰可闻地传出来:“兰妡。”
  众人的脸色都变了。
  ☆、第52章
  送走谈姑姑,贾柔鸾的笑容已有些勉强,“看来陛下仍一心记挂着厉昭仪,睡里梦里也忘不了她。”
  甄玉瑾沉着脸一语不发,旁边的江澄心见两人顾不上将她赶出去,便大着胆子道:“厉昭仪已不再是昭仪了,现在叫济元师太,这位济元师太对太皇太后很是关心,前些日子还特意托人送来平安符呢!”
  语罢,她稍稍敛衽,恭敬地退出去。
  甄玉瑾粉面上含着勃勃怒意,“这个厉兰妡,在佛寺里还这样不安分,没准哪一日就会东山再起!”
  贾柔鸾轻声道,“与其费心提防,不如斩草除根来得方便,甄姐姐,你说是不是?”她抬起莹白清秀的脸庞,薄薄的黑眼珠里含着诡秘的笑意。
  甄玉瑾意会过来,不禁笑道:“到底是妹妹心思敏捷,这么快就想到应对之策。”
  绣春馆里,谈姑姑将方才所见悉数告知病榻上的太皇太后。老妇人握着茶杯,面上仍似磐石不动:“越儿真在梦里叫了那个人的名字?”
  谈姑姑陪笑道:“奴婢先也以为听岔了,谁知陛下接着又叫了一声,连甄贵妃她们也听得清清楚楚。”
  “梦里说的话总不会有假。”太皇太后放下茶杯,轻轻叹道:“看来越儿真对她心动了。”
  谈姑姑道:“现在可以确定陛下的心意了,那么您是不是……”
  老妇人摆了摆手,“不急,皇帝还病着,况且此事仍需从长计议。”她忽然轻轻咳嗽起来,谈姑姑将帕子递过去,太皇太后就势唾在帕上。
  谈姑姑瞟了一眼,只见一口浊痰里夹杂着点点红丝,不觉心惊肉跳。
  老妇人察觉她神色异样,淡淡道:“怎么了?”
  谈姑姑忙将丝帕藏到背后,笑道:“没什么,您老人家不要多想。”一颗心却渐渐沉下去。
  白漪霓因甄璧瘫在床上,委实不好出门,因借口家宅不宁,需要消灾解厄,将厉兰妡请到甄府做了一场小小的法事。
  好在其他人也不认得她,厉兰妡仿照寺中姑子平常的样式,装模作样地舞了一阵,虚应差事。
  中途暂歇时分,白漪霓将她请到房中喝茶。厉兰妡合掌道:“贫尼虽然尽己所能,尊夫的病势仍得听从天命,能否好全,得看神佛是否愿意庇佑。”方才她去甄璧房中,只见那俊俏郎君脸色青白惨淡,下身尽以棉被覆住,可见底下是何等惨象。
  白漪霓眼里一片缱绻情意,“他若好了,自然是我之福;如若不好,我拼尽一生来陪他就是。”她会心地看了一眼厉兰妡,摈弃伪装道:“其实我这次找你过来并非为了璧郎的事,而是另有一桩要务告诉你。”
  她停了一瞬,“陛下卧病在床,尚昏迷未醒。”
  厉兰妡连眼睫毛都没眨一下,只静静看着对面的人。
  白漪霓诧道:“你不担心么?”
  “贫尼既已是修行中人,俗世纷扰自然与己无碍。”
  “得了,我不信你真能心如止水。”白漪霓撇了撇嘴。
  厉兰妡方始叹道:“心不静又能如何呢?明知自身无能为力,为其烦扰又有何益?”她适时地在眸中流露出一丝隐忧。
  白漪霓同情地看着她,轻轻叹了一声。
  天色已晚,沉沉的月升上来。厉兰妡和兰妩坐在甄府的马车上,由专人送她们回圆觉寺。
  兰妩小心觑着对面,“你真不担心陛下么?”
  厉兰妡安静地闭着眼,“不过是一点风疹而已,死不了人的。”
  兰妩不禁瞠目,为她这话的大胆和无忌,她轻轻道:“你是否心中怨怪陛下?”
  “怨?我为什么要怨?”厉兰妡轻轻笑起来,“他要做他的孝子,我要做我的宠妃,只有利益的纠葛,感情的恩怨是谈不上的。”
  兰妩依然不十分相信,她觉得厉兰妡只是因为萧越的作为而齿冷,不至于毫无感情。她之所以这么说,纯粹是为了维护自己仅存的体面。
  马车忽然停住,重重的颠簸险些将她们磕下来,兰妩从帘子里探出头去,叱道:“你怎么驾车的?这点子路都走不好吗?”
  车夫抹了一把汗,赔笑转头,“前边堵住了,看来只好换一条路。”
  兰妩看时,果然前边暄暄攘攘地围着一群人,将本就不甚宽敞的路堵得水泄不通,因点头道:“换道罢,只别误了我们回去的时辰。”
  车夫应了一声,忙调转马车,另择了一条路疾驰而去。
  兰妩收回身子,向厉兰妡简单汇报情况,厉兰妡仍在闭目养神,闻言只道了一声嗯。
  兰妩莫名觉得心神不定,不时掀帘子朝外边张望,只觉这条路格外僻静,两旁的行人都见不到半个,阴森森的像一条鬼街。她不禁朝前面喝道:“喂,这是回圆觉寺的路么,我怎么从来不曾见过?”
  那人手上不停,头也不回地道:“姑娘不出大门所以不知道,这是离圆觉寺最近的路,别看人少,走起来可方便着哩。”
  又行了一段,兰妩越想越是生疑,遂厉声道:“停车!快停车!”
  车夫恍若未闻,仍奋力驱动车马向前,疾行如风。厉兰妡和兰妩对视一眼,都觉得其中有蹊跷,待要跳下马车,却又不敢。
  须臾,车夫勒住缰绳,马车停下来,“到了。”
  兰妩扶着厉兰妡下去,眼前却是一座废弃的空宅。她冷声道:“你带我们来这里做什么,这里是圆觉寺么?”
  “这里不是圆觉寺,但却是你们该去的地方。”车夫阴测测地一笑,唿哨一声,便有数个黑衣人从里头呼啸而出。
  那车夫也扯下外袍,里头赫然也是一身黑衣,袖管之下则露出一截雪亮的刀尖。他慢慢上前两步,“我与你们无甚仇怨,只是授命于人,不得不如此行事,你们做了鬼也莫怪我,合该到阴曹地府找阎王爷说理,下辈子投个好胎,别再惹这些纷争了。”
  这杀手的话居然颇有禅意。
  厉兰妡在这生死关头反而镇定下来,微笑道:“我不知道阁下的名讳,也不知道是谁派阁下行此无德之事——料想阁下也不会告诉我。只是有一样我想与阁下商讨。”
  那人见她毫无畏惧,下意识地愣道:“你说。”
  厉兰妡其实心里也有点发憷,却仍不露声色地说:“那人只让阁下取我的性命,却没说如何取我的性命,是也不是?”
  那人被她牵着走,不觉点了点头。
  “那好,阁下如若就此将我们杀死,引刀成一快,未免太过舒服,那人也未必遂愿,我这里倒有一个提议,阁下不如将我们关起来,慢慢折磨致死,如此那人欢喜,你也能得到更多好处,你说如何?”
  厉兰妡侃侃道来,杀手听得目瞪口呆,他万想不到世上竟有这种人,不求速死,反而甘心受尽苦楚。
  连兰妩也变了脸色,虽不敢当着面说什么,却悄悄扯了扯厉兰妡的衣襟,准确地传达出她内心的惊惶。
  厉兰妡在她手心里轻轻一摁,示意她镇定下来。
  杀手终究是杀手,经验丰富,很快他就明白这不过是缓兵之计,冷笑道:“你只是想拖延时间,等待人来救援,莫以为我会上你的当。”他举起手中弯刀,再向前一步,立刻就要动手。
  兰妩蓦地拦在厉兰妡身前,死命瞪着他,恨不得在他身上重重啐一口。
  她真的啐了,不过是唾在地上,“呸,堂堂几个男子汉,欺负两个弱女子算什么本事!”
  那人不禁大怒,眸中冷光一现,手中寒芒飞出,笔直地贯入马车,距离兰妩的鬓发不足一寸。
  兰妩一惊,情不自禁地向旁边跌出,所幸被一人接住,她惊魂未定地看着这位英雄:“睿王殿下!”
  毫不客气地说,睿王萧恕是一个勇武刚健的年轻人,脱却了少年的模样,显得英气勃勃。他扬起两道剑眉,冷声言说:“阁下为何许人,为何无故取这两位师父的性命?”
  杀手先生当然不肯跟他废话,挥一挥手,一群黑衣人直冲而来。以多胜少虽然胜之不武,只要能完成任务就好。
  他的预料竟错了,只见那些人在半道上动作突然迟滞下来,再一瞧,他们已纷纷向后倒去,胸口上都插着一只冷箭。
  原来萧恕也带了一群护卫。
  车夫见势不妙,立即便想逃走,萧恕怎能容他,伸手抓住他的衣领,待要细细审问,却见他的头歪向一边,口中有白沫溅出——他自己服毒死了。
  萧恕将他扔在地上,叹道:“可惜,该留他一条性命问出主谋的。”
  厉兰妡瞥了一眼,道:“他既然为人卖命,自然也懂得保守秘密,即便王爷细细拷问,他也未必肯招。”她淡淡望向萧恕身侧,“兰妩,还不谢谢睿王殿下救了咱们性命。”
  兰妩这才发觉自己还在萧恕怀中,面上一红,旋身脱出怀抱,站到厉兰妡身边道:“多谢王爷救命之恩。”
  厉兰妡眼皮一抬,“睿王果真见义勇为,只不知为何这般巧救了咱们,按理这条道上少有人行吧?”
  兰妩见她咄咄逼人,忙扯了扯她的衣襟,怕她冒犯了睿王。
  萧恕却爽朗地笑起来,“济元师父果然心思敏锐,不瞒师父,我并非碰巧经过此处,而是一直在暗中留意。”
  “哦,不知睿王殿下奉了何人之命?”厉兰妡的目光锋利如刀。
  “是皇兄。”萧恕坦白地说。
  厉兰妡不说话了,眼里的锋刃消失无形,她轻轻别开脸。
  萧恕上前一步劝道:“皇兄虽然被迫让师父离宫修行,其实心中多有不忍,害怕师父在外遇到不测,因此命我多加保护——皇兄实在是一个很重情义的人,对昭仪的情意尤其深。”后一句他刻意改变了称呼,显然意有所指。
  厉兰妡沉默道:“那回慈航庵失火,也是你遣人暗中搭救?”
  萧恕点头,“正是。”
  厉兰妡忽然冷笑,“这些话是你自己说的,还是他让你传的?”
  萧恕直视她的脸孔,“皇兄尚在病中,昏迷未醒,根本说不出这些话。”
  厉兰妡的惊讶恰到好处,“陛下病了?”这些话白漪霓明明才跟她说过,她却装得浑然未知,连兰妩也佩服她出神入化的演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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