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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8剧情/把脏兮兮的小手放进了他的掌心

  或许是重伤未愈过于虚弱的身体压制了情欲的萌发,这一天接下来的时光,霜迟得以安稳度过。程久为他擦净了身子,换了一身舒适柔软的寝衣,再把他抱进干净温暖的被窝里。
  全程霜迟都表现得很淡然,程久虽能窥见他平静表象下的暗涌,但又如何敢提?只是在心里默默紧张着,嘴上则努力说些轻松的话题。
  霜迟有伤在身,又被强硬破身,心里压着再多事,也抵不过由内而外的疲惫,未过多时便昏睡了过去。
  程久听他说着说着便没声了,心里一紧,抬眼见他只是睡着了,方才放下心来。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惊觉自己竟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十年来的情绪波动加起来都没这一天剧烈。
  他怔怔凝望着霜迟的睡颜,那是一张很有辨识度的脸,英俊,冷硬,闭着眼都难掩眉宇间的严肃凌厉。
  明明是此前从未见过的陌生的脸,周身散发着的气息却是那么熟悉,以至于程久在大殿上试图欺骗自己这是别人都做不到。
  怎么可能骗过自己?这个人的气息,曾经陪着他捱过一个又一个幽冷空寂的长夜,为他驱走过无数惊魂噩梦。
  便是再换千万张脸,他也能在对视的一瞬间,靠近的一刹那,认出这是谁。
  这是他的师尊。
  他的师尊,原来其实是这般模样。
  也是,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在那样绝境般严酷的条件下,依然闯出一条路吧。
  倘若换个软弱点的人,大约早就疯了,又怎能叫“霜迟”这个名号威震仙魔两道,成为魔君的心腹之患呢?
  程久想起自己和师尊的初见。
  许多人都知晓,他曾经是玉霄宫霜迟仙君座下关门弟子。十六岁拜入玉霄宫,天资过人,却因为沉默寡言,又生来面瘫,不讨仙君喜欢。仙君嫌弃他成日里死气沉沉,对他的师兄们都和颜悦色,唯独对他从不假以辞色,动辄言语相讽,打骂亦常有之。在资源供给和法术教导上,更是从来苛刻。
  程久不堪忍受,终于在二十八岁结婴那年,入了魔道。
  世人皆道霜迟仙君有眼不识金镶玉,就因为一己偏见,白白叫仙道损失了这样一个天才。
  更有人说,霜迟仙君是看不得弟子比自己天赋高。程久在那样的薄待下都能十二年结婴,若是换个师尊,只怕还要成长得更快。
  大部分人都是这么以为的,包括玉霄宫的众人,对于霜迟的“目光短浅”“气量狭小”,也不乏微词。
  这个世界上,只有程久知道,事情的真相,并不是这样。
  他的师尊,绝对不是那种有眼无珠,嫉贤妒能之人。
  而他认识霜迟仙君,也不是在十六岁那年,而是早在十年前,他只有六岁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了他未来的师尊。
  ——或者说,他是被他的师尊捡到的。
  程久出身小富之家,原本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一对恩爱有加的父母,一个乖巧可爱的妹妹。如果不出意外,他会平静地长大,或者读书考取功名,或者继承父业,做一个和气生财的商人,娶一个温柔的妻子,过平凡却又顺遂的一生。
  但这一切都在他六岁那年,被一场飞来横祸摧毁了。
  那一年,几个魔修路过那个小镇,在他家酒楼用饭时和邻桌客人起了冲突。程久的父亲恰好带着他在酒楼,见状上前劝了几句,竟然就因此而引来了杀身之祸。
  程久当时就在掌柜身边,目睹了全过程。掌柜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他的嘴,把他紧紧地按在角落里,但其实就算他不这么做,程久也不会哭叫出声。
  因为程久已经完全被吓懵了。
  他睁大了眼睛,看到父亲的头飞了起来,而这个时候,那张他熟悉的,微胖的脸上,还保持着笑眯眯的表情。
  那个笑容,从此和那天刺鼻的血腥气一起,成了他毕生无法挣脱的噩梦。
  也是从那以后,他发现自己再也无法展露出笑容。
  *
  或许该庆幸,那里毕竟靠近仙修的地界。几个魔修没有直接把整个酒楼都屠戮一空,于是程久得以捡回一条小命。
  然而,直面父亲的惨死对于一个六岁的孩童来说,终究是过于沉重的打击。回到家后,程久便傻了,他开始每天都只浑浑噩噩地缩在房间里,不敢出门,不敢吱声。而家里突然失去了顶梁柱,正是忙乱的时候,母亲伤心过度,要给父亲办后事,还有一个不到一岁的女儿要照顾,自然顾不上他。
  于是程久就独自一个人在房间里待了很久很久。
  等事情告一段落,酒楼没了东家,又死了人,已经开不下去。母亲被娘家逼着改嫁,临走前问他,要不要和她一起走。
  程久没回答。
  母亲便叹息一声,在舅舅的催促声中走了。
  这个时候,程久正缩在阴暗狭小的床底下,不敢动,也不敢说话。
  因为那天,掌柜就是捂着他的嘴,一直小声在他耳边说:“小少爷,不要叫,不要动。”
  门外安静下来了。
  六岁的程久眼泪哗啦啦地掉,他张嘴想叫娘亲,想让母亲不要抛弃他,然而喉咙却被极致的恐惧掐住,发不出声音。他有些浑噩的脑子里模模糊糊地冒出了一个念头,他以后大概就没有家了。
  过了很久,门外忽然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很轻,不疾不徐的,片刻后,门被推开,天光一下子透了进来。
  程久哆嗦了一下,在床底下缩得更紧,恐惧地盯着外面。
  一双蓝底镶金的靴子映入了他的眼帘。
  程久一激灵,发出无声的尖叫。
  但随即,靴子的主人蹲下身来,露出了一张年轻俊秀的脸。
  那人向他伸出手来,温声问他:“孩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程久警惕地看着他,畏惧地往里缩。
  那人也不勉强,收回了手,转而轻声问他饿不饿。
  他给程久送吃的,程久不敢接,他便放到床底边缘,自己走开;要等好半天,程久确定他不在了,才会把吃的拿回角落里吃。
  他像对待一只胆小易惊的小猫崽一样,慢慢地瓦解着程久的警惕心,慢慢地在两人之间搭起一座信任的桥。
  如此过了几天。程久终于愿意相信,他是没有恶意的,慢慢地放松了下来。他像一只渐渐被驯服的流浪猫,在那人不知道第几次向他伸出手的时候,没有再警惕地躲避,而是目光缓缓移到那只修长有力的手上,呆呆地看了好半天。
  他的反应这么迟钝,那人却没有一点不耐烦,一直目光温和地,鼓励地看着他。
  良久,程久终于迟疑着,试探着把脏兮兮的小手放进了他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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