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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世祖 第662节

  “实则去岁进入秋季后,就已经是黑汗与大汉相抗了,辽军只一残部,退守天山北部,城只轮台、北廷二城,兵不过四千,民更寡缺,只是依靠山地之险,扼守关隘,方才苟延残喘。
  郭进将军曾一度想要北上讨击,消灭这股辽军,而后将黑汗军队赶出西域,不过受制于兵力不足以及黑汗军的牵制,未能成行。
  此番,朝廷遣师西援,西域已有近三万汉家儿郎,若再加上那些仆从的回鹘人,以及自发前往的回鹘余裔蕃人,兵力已然十分充沛,又要河西调度粮草军械,以作支持,纵然黑辽联合起来,也非敌手。”
  “二公是想夺取辽军余孽占据的二城?”说着说着,王寅武反应过来,惊问道。
  “王都知果有见识!”杨业也开口了,正色道:“原本只欲归国,若能顺路配合西域将士,拿下盘踞轮台、北廷的辽军,也算戴罪立功了!”
  “老夫绝不愿窝囊地回国!”王彦升一双老眼变得格外犀利:“这支残军,情势比我们好不到哪里去,同是孤军,若得两面夹攻,我军便是神兵天降,出其不意!”
  这么片刻的功夫,王彦升与杨业几乎达成共识了,而闻之,王寅武却眉头一锁,迟疑道:“如此,是否太冒险了,将士们情况如此恶劣,如何能够保证战力,且两面夹击,虽是良策,想要做到南北呼应,太过困难,配合作战,也难相宜,且稍有差池,便有倾覆之忧。
  殿下,二公,下官认为,将士至今,已是不易,实无必要,再做冒险!”
  “将士的作战能力,我们来考虑,约定时间,联络西域事宜,就由王都知负责,从速从快!”杨业看着王寅武,铿锵有力地道。
  依照王寅武的想法,当然不乐意,对他而言,将远征军安全地带回就是不小的功劳了。然而,这一点完全由不得他做主,别看他王都知在河西乃至整个西北是个大人物,但在杨业三人面前,完全没有并论的资格。
  迎着三人的目光,只能叹了口气,拱手道:“下官尽力而为!”
  “好!那我们,当商讨出一个合适的出击时间!”杨业道。
  王寅武迅速调整好心态,开始考虑起此事来,估算着消息传递居中联络到落实计划所需要的时间,然后给一个答案。
  琢磨间,又闻杨业声音:“殿下兄弟,就不必随军行动了,当同王都知一同返回河西!”
  此言落,刘昉骤然起身,几乎踢翻了蒲凳,目视杨业:“都帅,你这是何意?”
  杨业露出点笑意,平静地应道:“殿下,你既在军中,又素以部下自居,当知军令如山的道理!”
  杨业的意图,刘昉岂能不知,依他的性子,定要争取一下的,然而,注意到杨业平静的目光,再听其言,终是怅惘一叹:“刘昉兄弟若走,其心何安?将来有何颜面面对同生共死至此的袍泽?”
  杨业仍旧一副不为动摇的样子,肃声道:“刘昉听令!”
  “在!”
  “着你与刘旻陪同王都知回河西,报以军情,协调作战!”杨业道。
  “是!”
  对此安排,最满意的当属王寅武了,实际上在他眼里,只要两位殿下安全就足矣了,至于整个远征军的安危,则是次要的,都陪掉了也无所谓。
  而杨业的军令,正中其下怀!心中窃喜,看向杨业的目光,也愈添几分敬佩,觉得这杨公实在太贴心了。
  而杨业的目光也顺势转了过来,稍显冷淡地盯了王寅武一眼,显然,他那点心思,杨业早就看出来了,此人,别看他嘴里多么地情真意切,但从头到尾他关心的都不是远征军上下将士!
  第329章 西域风云
  虽然下定了南涉流沙,突袭辽军余孽的决定,但真正落实起来,也未见匆忙,当然,想急也急不起来。就一个路途远近,消息交通,就是最大的问题。
  因此,双方约定了一个相对宽松的时间,以一月为期,南北对进,合击盘踞在西域的辽军残寇。
  远征军这边,感受到了希望,明确了目标,效率与热情也空前高涨,在杨业的指挥下,南渡备战,进行地有条不紊,稳步推进。
  最重要的,就是探测进军路线以及准备足够的军粮物资。进兵路线,在王审琦前后长达一月的探索之下,几度碰壁失道,终于靠着当地土著,找到了一条相对安全的通道。
  至于军需粮草,则更少顾忌,抄掠周边,刮地三尺,甚至不惜竭泽而渔,以求短时间内获取大量物资,以支撑进军及作战消耗。
  前者虽遭挫折,但杨业其志犹在,不愿苟且,宁肯再搏一把,因此,也表现出了一股豁出一切的决心与气势,上下将士皆感而效之。
  远征军将士们,也收拾军容,抖擞精神,再备征程。战刀在打磨,战甲在修缮,战技在恢复,而战心,也在杨业的鼓舞下,昂然攀升。
  杨业也没有用多少累赘言语去蛊惑将士,只是宣布,距离回家,只差一道狭窄的沙漠,两座矮旧萧条的城邑,数千无所依从的弱敌。
  再没有比“回家”二字,更能打动将士之心,鼓舞游子志气的了!
  大汉开宝九年二月十七日,春风渐暖,简陋的旗帜依旧昂扬,远征军将士空营而出,整d装齐备,列阵于翼只河畔的滩涂间。比起当初那支人高马大、兵精粮足的汉雄师,在装备与形象上要差不少,但经过一个月的武装修备,那股睥睨天下的豪情与气质,却再度显现于远征军将士身上。
  杨业与王彦升、王审琦三人,挺身高坐,正对将士,做着出击前最后的检阅。对这军容气势,杨业也是十分满意,同时不乏感慨,他似乎又见到了那支当初誓师北上,随他们义无反顾出击漠北的大汉铁骑。
  王彦升病容不减,但仍旧固执地单乘一骑,不愿脱离将士,也不愿卧于担架,固执到,就像要走完最后一段军旅征程一般。此人固然有各种各样的毛病,但他这种始终不曾减弱的坚韧与豪情,很受敬仰,尤其对军中将士而言,更是值得以性命寄托的人格魅力。
  这么多年了,有听过王彦升桀骜不驯,有听过他仗势欺人,有听过他恣意妄为,但从没传出他不得军心,治军无方的情况。
  杨延昭也在军中,王彦升曾建议让他也随刘昉兄弟回去,被杨业拒绝了。但是对此,杨延昭没有任何的怨言,就像个忠诚的战士,牢牢地坚守着。早已是能够单独统率指挥数千乃至上万军队的大将,如今却只能带领区区五百卒。
  即便如此,也是杨业、王彦升、王审琦之下的第一战将,不是父辈荫庇,而是一人一马、一刀一剑闯出来的,甚至被杨业故意地压制着。
  父子俩只是对视了一眼,杨延昭郑重肃穆,杨业则古井无波,眼神交错而过,再度扫视一圈,杨业也没有发表什么长篇大论,只是振臂,朗声道:“回家!”
  言罢,全军将士,一起高呼“回家”,两千人硬是喊出了两万人的气势,惊得河中游鱼、林中鸟兽一片悸然。
  随着杨业一声令下,远征汉骑,策马驱驼,踏水而过,横渡翼只河,其后,在斥候与向导的引领下,朝南面的沙漠戈壁而去,目标,则直指数百里外的北廷城。
  而与此同时,随着汉军开春之后的大举西进,本就纷争再起,紧张的西域形势,就如燃烧的热柴上再添了一盆油。
  原本河陇大军远涉而来,需要休整,郭进也是选择不急不缓、从容稳妥地进行备战,然而来自远征军的消息,不得不让他改变计划,这一改,就是侵略如火,迫不及待了。
  在联络事宜夹击事宜上,王寅武表现得很卖力,也不敢不卖力,且不提能不能得罪起杨业与王彦升,就亲自盯着此事的刘昉二皇子,就不敢贻误怠慢。
  刘昉还好,成熟明理,而还是少年的魏王刘旻,可就没那么好伺候,连随王寅武先行返回河西,都是刘昉以兄长的威严压迫。
  而刘昉兄弟,被杨业赶走,心有郁结,释放的办法,便是努力促使西域汉军,北上作战。虽然他们对西域军队没有任何的指挥权,但这两个皇子亲临军中,就没有多少将帅能真正摆脱这种影响,又有卢多逊、王寅武这样的河西大佬支持,也不得不尽心尽力。
  相邀作战,符合军事规则,并非臆测冒险,而北边,那是漠北远征军,是杨业,是王彦升,哪怕冲着这些人,郭进都不会坐视迁延。
  刘昉兄弟与王寅武一行,花了足足二十日时,兜转绕行一千四百余里,方才返回瓜州境内,然后马不停蹄,将消息军情通传。
  于是,从二月上旬末尾开始,整个西域汉军都随之动了起来,广大西北军政官员将吏,也都应命效力,配合大军征伐,十分尽心。
  这大概就是从刘昉兄弟开始,施加下去的压力,当然,源头或许还得追溯到刘皇帝那里去。而杨业之所以让刘昉回河西,未必不是想以此督促河西及西域军政的效率。
  当然,如果将那两兄弟留在军中,一起南下,效果也不会差,甚至会更好,但是,杨业实在不愿意也不敢再让两位殿下随他们去冒险了。他可以带上自己的儿子,哪怕父子俩一同殉国,都不值得畏惧。
  从收到消息算起,制定作战计划,整装筹备,调兵遣将,紧锣密鼓到出兵,郭进一共只花了五日的时间。
  在二月十五日的时候,郭进便留师一万五千与汉将崔翰,以其监视焉耆方向的黑汗军,而自与拓跋思忠,率领汉军步骑及回鹘仆从共计两万七千余军,自高昌北上,兵锋直指轮台。这比约定进兵日期,还要早两日。而僵持平静了近半年的西域,战火也由此再起,并且一爆发,就是轰轰烈烈,三方纠葛。
  面对汉军之来袭,辽军自然也早有准备,然实力有缺,条件有限,即便有准备,应对起也是措手不及的。
  过去,他们之所以能够凭区区数千残兵,苦苦坚持,除了黑汗军的牵制外,就是靠着天山天险,自高昌通往轮台的道路间,一座白水要塞,拥有得天独厚的防御优势,当年耶律斜轸西征,都没敢硬碰硬。
  郭进也曾几度遣师旅,想要拿下白水塞,都以失败告终。今番复来,从一开始就爆发出所有力量,全力进攻,所有能用的适合攻城的利器都拿出来了,并且不惜仆从军的伤亡。
  而守军那边,则是此消彼长的一种情况,以当前轮台、北廷两地之人物力,供养数千辽军,实在勉强,薄弱的统治始终处于动摇状态,孤军作战,无所依靠,正面战场惨败的消息传来,更严重打击了辽军余众的士气。一个酷烈的寒冬,更消减其战力与意志。
  自古以来,无不克之关隘,白水塞亦然,几个月过去,辽军情况已然孤危,再面对汉军毫无保留的凶悍进攻时,也没能抵挡得住。
  两日时间,就短短两日的时间,白水塞便陷落了,甚至于没能坚持到轮台援军的到来,汉军主帅郭进便以胜利的姿态,踏进白水塞,将这座阻了他半年的要塞给踩在脚底下。
  守备的辽军,也只伤亡了三百多人,余者尽数归降,甚至于,一顿饱饭,就让其倒戈,积极地通报西域辽军的内情,以及为汉军引路。
  白水塞既下,通往轮台地区再无要塞险隘可守,可以说是一片坦途了,而郭进乘势进兵,打了一场遭遇战,亲自领军来援的辽安平王耶律敌烈再度败于汉军之手,差点被生擒,最终狼狈逃回轮台城。
  十九日,白水塞陷落;二十日,耶律敌烈败走;到二十二日,汉军已兵围轮台城,这是自郭进西征以来,第一次兵临此地,也是数百年后,再度有属于汉人的旗帜飘扬于这历史渊源深厚的古轮台。
  这一次,辽军没有反应过来,黑汗军队也没有反应过来!
  辽军是无处可逃,无地可避,无力可抗,黑汗人则是完全没想到一个冬季过去,当年让他们屡屡吃亏的辽军竟然如此不堪一击了。
  第330章 最后一次东进
  局面一朝打破,便覆水难收,并且牵一发而动全身,整个西域都因此陷入动荡之中。于黑汗国而言,或许其国上层并不希望打破平衡,然而时势所迫,也不得不投入兵力,参与到西域汉辽这最后一战中来。
  毕竟,倘若辽军残部若是被汉军消灭了,那么汉军的下一个目标,绝对是他们,如果只是为了对付轮台、北廷的契丹余寇,根本用不着调动这么多军队西进。
  那支辽军残部实力虽然弱小,危颓欲亡,但只要其存在一日,对黑汗就是个有效的臂助,也给他们争取更多时间消化新占土地,加强军队武装,加深治安建设,加固城镇防御。
  事实上,近十年下来,在先后同辽军、汉军交锋之后,黑汗国早有些学乖了,在继续保持着扩张姿态的同时,暗地里实则早就悔与为敌。
  近十年的东进,发动了数次东征,同东方势力展开了大小十数场残酷而激烈的战斗,最终号称夺取了高昌回鹘半壁,实则也就是龟兹、焉耆两地,还是万事萧条、财富血液流干了的两地。
  而付出的代价,足以让黑汗国上下心惊胆战,超过五万的受伤,超过三万的阵亡,即便其中半数属于征召的圣战者,但剩下的一半,对黑汗国而言,也是十分惨重,难以接受的。
  别看经过几代君主的发展建设,黑汗已是西域一小霸,在中亚也渐扬其名,但论及实力,比当初的西州回鹘强不了太多。数万人的伤亡,也堪称伤筋动骨。
  这么多年下来,属于新崛起势力的扩张欲望,在现实的碰壁下,早就释放干净了,冷静下来,悲苦自知。
  之所以东进,西面的萨曼王朝正处鼎盛,完全挡住其扩张之途,只能按捺野心,另寻出路。而当时汉辽两大帝国角力,牵动四方,反应到西域这边,就是辽军西征,回鹘国崩溃,也就给黑汗国看到了机会,找到了发泄扩张欲望的渠道。
  然而,到如今,黑汗人不管是君主还是大臣,将领还是官员,军队还是百姓,都已经认识到了,那些来自东方,自诩为世界中心,中原天朝的国度,是真的难对付,难以击败。不论是辽军,还是汉军。
  过去,辽军同他们争霸,死伤无数,方才攻取龟兹。而曾经那个强悍到难以击败的敌人,已然倒下了,完全丧失了对西域的统治,他们也因此而继续东扩数百里,占据焉耆这个核心地区。
  然而,这并不足喜,因为一个更加强悍,也更加恐怖的对手,已经出现在了面前。那个在上千年前,就曾扬威于西域,令诸国臣服不敢侧目的国名,再度被那群豪迈奋发的骑士,散播开来,他们用刀剑展示大汉的强势,用军阵演绎帝国的威严。
  对此,黑汗已经有所怂了,这没什么好丢脸的,吃亏之后多少会长些记性的。因此,在强势的汉军威胁下,能否守住已占土地,黑汗这边也并没有多少信心。
  国力有短,守成有余,进取不足,这是这十年下来,黑汗国表现出的真实写照,来自中亚世界的圣战者,也不真是无穷无尽的,就算有,也不是这个时期的黑汗国所能予取予求的。
  并且,扩张的时机选得也确实不好,或者说,时机太早了,它的对手,不是早已作古的西州回鹘,先遇到了实力犹存的辽帝国,然后一个更凶狠的汉帝国也开始张牙舞爪了。这样的运道,这样的结果,对黑汗国而言,实在略显悲催。
  然而,再是心怀忐忑,也不可能因此惧战,因为畏敌而放弃这一大片浸透了其军民鲜血的土地。十年东进付出的惨重代价,已经使黑汗国有些骑虎难下了。
  占据焉耆后,在与大汉之间长达半年的相持之中,双方之间虽然进行了不少战斗,但都是低烈度的交锋,并没有爆发出大规模的激烈战争。
  黑汗军作战,已然日趋保守,惨痛的伤亡,过重的代价,拉长的战线,以及强大的敌人,都使得黑汗国望而生畏。
  当经过东方强大帝国连番的打击之后,过去狂妄扩张野心,已然被浇灭了。倘若汉军就如过去几个月那般,按兵不动,他们也愿意相安无事,维持现状,甚至期待议和。
  但是,大汉这边,从头到尾都没有这个意思,根本没有将他们这西域霸主放在眼里,强势依旧,从无更改。
  当郭进大张旗鼓,提兵北上之后,焉耆的黑汗军队,也被迫发兵,并且从后方调兵东进,摆出大举东进的姿态,展现对高昌的威胁,想要以此恫吓汉军,诱郭进回援,相济辽军。
  过去,曾发生过三次这样的情况,黑汗军也都成功了。但如今,时移世易,随着河陇大军西至,西域形势大变,汉军实力不足、根基不固的短板已然被弥补了,双方之间实力对比也有了根本性的转变。
  而黑汗军,却没有太大的变化,还是同此前一般的做法,又岂能收过去之效,汉军这边,又岂能如其愿。
  自焉耆东进的黑汗军,加上一些装备简陋、战力薄弱的仆属部民,也才不到一万步骑。焉耆至高昌四百里坦途,没有抵抗,没有阻截,也硬是走了足足十日,仍旧没有抵达。
  黑汗军之迟疑犹豫,显露无遗,大张旗鼓的背后,其虚弱无力难以维继的本质,也完全暴露出来了。
  留守高昌的汉军主将,乃是崔翰,这可是大汉军中少有的允文允武、有勇有谋的战将,并且出身名门,极有来头,这是博陵崔氏的人,虽然世家早已没落多时,不复其威势名望,但摆出来也是足以让大多数人心生羡慕,尤其在如今大汉那些出生草莽的勋贵们开始向贵族靠拢之时,就更显其特殊了。
  崔翰虽然初至高昌,但准备工作做得很好,对于西域的形势,对于敌军的情况,也都做了详细充分的了解。王彦升留给他的实力,也足够应对。
  而黑汗军暴露出的犹疑姿态,无力的虚实,也被崔翰敏锐地捕捉到了。因此,整兵备战,以逸待劳,当黑汗军缓慢靠近高昌时,崔翰没有丝毫犹豫,领军出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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