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节

  陈曦摸摸她的头,柔声道:“行,都听你的。咱家你最大,我的小管家婆。”
  许多瞪他,再瞪他。最后签字画押,写了张两万块钱的欠条。好吧,债主权利大,她暂且原谅了他。
  商业区这边出售心急,所有的手续全部由卖方处理,一分钱的手续费也不用交。单这点,许多就满意的不得了。她上辈子唯一的不动产,买的时候除了给房主的房款外,就是在各个窗口间不停地交各种费。加在一起,也有好几万了。
  唉,现在除了房贷外,还有外债。许多表示压力山大。她拒绝了陈曦一起去逛街的要求,表示,她得回家好好码字挣钱去。
  陈曦一噎,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他怎么能忘了呢,他家的小多多对挣钱有多执着。没办法,他只好送人回家,然后乖乖放弃周末假期,去给他爹帮忙了。
  许多一回家就开电脑建文档。她习惯性地上线挂着,发现萧潇给她留了言,但对方头像现在是灰的。想想也是,下午两点钟,对方现在是三更半夜,要在线的话,自己也得把她骂下线,睡觉去。
  她回复了一段,今天一早就跟陈曦出门去了。现在刚回来,才看到宝贝儿的留言。爱你,大宝贝儿,好眠。姐姐要加油干活挣钱了。等发财了,咱们去给小白白买最漂亮的小屋子。
  她传送完,关了对话框,转为隐身状态,开始码字。
  可码了还不到五百字,手机响了,竟然是国际长途。许多第一反应是xx功。她上大学时还接到过这种洗脑电话,搞得她莫名其妙。
  她本能准备挂断,想了想,还是接起来。她大学时接听的是电子女音,不知道这回是什么。
  这回还是女音,但不是电子的,而是萧潇的哭声:“多多,是你吗?”
  许多脑子“嗡”的一声。萧潇爱哭爱笑,却是个坚强的性子。能让她三更半夜打越洋电话对着自己哭的,势必是大事。
  她连忙安慰萧潇:“宝贝儿,不哭啊,跟姐姐说清楚。到底怎么了?你放心,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顶着。姐比你高。”
  平常萧潇要听她这么说话,十之八九已经破涕为笑。但这一回,她嘶哑的嗓子还是哭腔。
  今天舅舅开完会过来,要跟她一起去逛逛。
  他们在街上逛的时候,萧潇就告诉舅舅,哪儿是她和多多上次一起来过的。她们还碰到过哪些好玩的事情。她埋怨舅舅太马虎,多多花了好大的心思,给她准备的礼物,他怎么能不带过来呢。o( ̄ヘ ̄o#),舅舅记性这么差,怎么给病人开刀啊。
  沈教授一开始只是沉默地听着,后来一直听外甥女儿提那个许多,他忍不住勃然大怒:“一天到晚多多多多。她是你亲爹还是你亲妈啊?!你知不知道,你为了她,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他们说的是中文,路过的行人听不懂。但沈教授大怒,却让周边的居民产生了警惕心,不时投过来奇怪的一瞥。
  萧潇莫名其妙:“多多是我的好朋友啊。舅舅,你不是也很喜欢多多吗?为什么要这么讲。我对多多付出了爱,多多也同样回报了我的爱啊。”
  沈教授忍无可忍:“你付出的,她一辈子都没办法回报。”他拉着萧潇上了车,情急之下,说出了事情的真相。那个咬了外甥女儿的瘾君子,回医院复查。他不放心,又给人抽了一回血化验,结果这次结果是hiv阳性。
  因为艾滋筛查具有假阳性的可能。沈教授又抱着仅存的希望,将标本又做了聚合酶链式反应即pcr检查,结果依然是阳性。这两者加在一起,确诊这人是hiv感染者。
  谁也没办法肯定,他到底是初次入院时就感染了艾滋病,只是当时刚好处于实验室检查的空窗期;还是他出院以后才染上的。最要命的是,后来他的首诊医生回忆当时情景,觉得他牙龈有活动性出血,不能肯定是不是后来撬开他牙关进行抢救时误伤的。
  沈教授从拿到报告单后,就陷入了巨大的煎熬中。且不说艾滋病本身的可怕性。他从医多年,太明白社会对于艾滋病人的厌恶与排斥了。
  当年,他去外地一家医院会诊时,听过一件真事。有个护士给病人抽血时,被另一位病人撞了一下,针头滑落了,刚好直直扎到了她的脚背上。时值盛夏,护士穿的单鞋,压根没能阻隔到针头。后来,这位病人的化验结果出来了,hiv阳性。后来这护士尽管初次筛查结果显示是阴性,但在这医院也待不下去了。没有病人愿意接受她的护理。
  沈教授几乎一夜白头。他没女儿,妹妹的女儿就跟他亲闺女一样,他比疼自己儿子还疼外甥女儿。这么好的一个小姑娘,善良活泼聪明可爱,为什么偏偏是他们家的萧潇呢。
  沈教授知道自己无理,不该迁怒那个叫多多的小姑娘。可是,他又怎能不迁怒。他是欣赏那个小姑娘的努力上进。但比起自家的外甥女儿来说,她又什么都不是了。
  萧潇目瞪口呆,她整个人都傻了。她怕得浑身发抖,她真怕。梅毒没关系,早期就能治疗。艾滋病怎么办,那根本就没有特效药啊。
  沈教授看到吓得浑身直打哆嗦的小外甥女儿,心疼的厉害。他们家的大宝贝儿,长这么大,什么时候遭过这种罪。这罪,完全是替那个叫多多的姑娘受的。他能给她好脸色?还带什么礼物,他恨不得这人彻底从外甥女儿的生活中消失才好。
  萧潇哆哆嗦嗦地问舅舅:“所以,其实你不是过来开会的。你就是来给我做检查的。”
  第327章 陪伴
  沈教授疲惫地搓了搓自己的脸, 叹了口气:“好消息是,目前两项检查,筛选是阴性,但聚合酶链式反应是阳性。你被咬伤已经快三个月,这时候尚未出现抗体, 感染的概率不超过千分之一;而且后者假阳性率更高。”
  萧潇整个人都傻在那里, hiv这个词距离她太遥远, 现在一下子与她搭上联系, 她实在是承受不起。
  沈教授也崩溃。要是换成普通人是这种检查结果,他大可以安慰对方,真正染上hiv的概率非常低。可再低的概率因为这个人是自己的外甥女儿,他也惊恐不安。现在, 唯一能做的是吃病毒抑制剂, 等待送往另一个实验室的标本检测结果。搞不好, 还得再复查。
  因为pcr反应检测灵敏度过高,假阳性出现原因至今尚不明确;万一再来一次假阳性,尽管这个概率非常低, 谁都承受不起。
  他本来想要瞒着外甥女儿这件事,怕孩子受不住。可作为医务人员的职业道德,又不允许他这样做。
  萧潇是个善良的孩子, 万一她染了病,他是说,万一。倘若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将病毒传给了其他人。这是非常可能的, 日常生活中,哪里破了个口子,血液就有可能成为污染源。到时候不等病魔打败她,她自己先内疚死了。
  他安慰萧潇:“一般情况下,只有在筛查跟pcr检查都是阳性的情况下,才能确诊疾病。你现在做了那么多趟检查,就一回阳性,而且那个的假阳性率还挺高。所以,你也别害怕。咱就心里有个数,日常生活中注意一点。”
  这些话并不能安慰到萧潇。恐慌与无措几乎将她彻底压垮。她浑浑噩噩地回到蜜雪儿家,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想找个人哭诉一通,却悲哀地发现没有多少可供选择的对象。
  她不无恓惶地想,这个病足以让所有人对她退避三舍了吧。她不敢跟任何人说,舅舅也让她保密。因为就算后面复查结果全都显示她没有传染上。可人的思维有惯性,一旦让对方将你跟艾滋病联系在一起,想要扭转观念就有一定的难度。
  流言蜚语杀死人,他不想外甥女儿成为这样的受害者。
  沈教授叹了口气:“现在这事儿,就咱舅甥俩知道。你舅妈跟你爸妈,我都没说。我就怕他们承受不住,一下子说漏了嘴巴。你,我原先也不想说。你怪舅舅吧,舅舅让你知道这么不好的事。可是舅舅希望你好好的,同时也不想其他人因为这件事受连累。”
  萧潇除了偶尔对舅舅的话点头,就是一径地沉默。
  沈教授心如刀割。如果说儿子,他还希望对方有曲折且执着的人生,玉不琢不成器。这个外甥女儿,他真的只想孩子一生平安顺遂快乐无忧。
  现在医院正在人事变动,一朝天子一朝臣,盯着他大外科主任位置的人不少。沈教授知道他此时不应该离开医院,过来参加这个可有可无的学术研讨会。但他心中有种荒谬而诡异的念头。交换吧,他愿意用他未来事业的发展去交换外甥女儿的身体健康。
  老天爷没有任何提示,他已经竭尽所能去奉献他能给的一切。
  沈教授将外甥女儿送回寄宿家庭后,萧潇就把自己锁进了房里。美国家人都出去做义工了。她的义工申请要审核好几个月,暂时,她无所事事。
  她躲上床,用被子裹住自己,瑟瑟发抖。她用手握成拳头,堵着自己的嘴巴,默默流泪。她一生中,偷偷哭的次数屈指可数,这是第一次为她自己。
  萧潇越想越害怕。她觉得整个人要爆炸了。她忍无可忍,爬起来奔到电脑前面,开始找多多。她得找人说说话,不然她真的会疯掉的。
  多多头像灰着的那几个小时里,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她拼命地搜索新闻,看魔术师约翰逊不是一直好好活着嚒。总会有希望的,不怕不怕。
  她身子一直打着哆嗦,就这么木呆呆地坐在房间里。蜜雪儿过来喊她吃晚饭,她只能勉强挤出声音,她跟舅舅在外面吃过饭了。今天特别累,想要早点儿睡觉。
  门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萧潇却觉得如坠冰窟。所有人都会远离她而去吧。她没有上床,晚上似乎降温了,她整个人都哆哆嗦嗦的,牙齿也上下打颤。
  她拿毯子裹在身上,缩成一团,企图以此来留住一点儿体温。她的脑子似乎也被冻僵了,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暂时解脱。她一直盯着电脑屏幕,沉默着等待着,期待头像亮起来。那边有人跟她说,她也在。
  可是她注视着的头像始终是灰色的,一直只有她一个人。
  萧潇知道自己不应该失望,也不应该沮丧。多多从来都非常忙碌。她有可能一大早就起床开始写剧本。为了防止思路被干扰,她大概不会上线。她也有可能一早就奔出门去看小白白。她说她给小白白买了新玩具。
  或者是,她去给自己寄礼物了。
  总之,她不会躲着自己。
  可怜的多多,她为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舅舅不是忘了带,而是直接丢掉了。
  舅舅说,她们都可以怨恨他。他是大人,却没有足够的胸襟去包容。理智上,他清楚地明白,他不应该怪那个小姑娘。可情感上,他没有办法接受自己的外甥女儿替任何人去承受这样的厄运。
  萧潇没有立场去恨舅舅。舅舅爱自己,她清楚。她只是难过,为什么会这样子。多多要是知道了她给自己准备的礼物被丢掉了,一定会很伤心吧。
  多多的手其实并不灵巧。他们学工的时候,她还差点儿划伤了她自己。那个陶艺小娃娃跟秸秆编成的小姑娘手拉手的作品,她一定失败过好多回,才把最好的那份挑出来给自己的。
  萧潇漫无边际地想着。但这一切并不能消弭她冰冷的绝望。她从小就是个特别受宠受欢迎的孩子,从未体验过如此的孤独。有些时候,我们希望有那么一个人在身边。不是指望他(她)能帮自己解决困境,而是渴望陪伴。
  电脑上屏保图像不停地旋转。那变幻莫测的线条,一如她纷杂繁复的思绪。
  假如……,那么,她该怎么办?她出身医学世家,她自信自己的医学理论知识,丝毫不逊色于任何一名医学本科生。舅舅说他会想尽一切办法解决问题。可她早就不是大人说什么都信以为真的小孩子。这是个世界无解的医学难题。
  有人说,这是上帝的另一次洪水。只是没有神启,没有诺亚方舟。
  即使身为医学教授的舅舅,也无能为力。
  萧潇叹了口气,准备关机睡觉。即使她根本睡不着,也得闭目养神。等到天一亮,她又得睁开双眼,面对这个世界。
  她动了下鼠标,准备关闭窗口。那个灰色的头像却突然亮了,弹出两行字。那句“我的大宝贝”一下子戳中了萧潇的泪点。她终于忍不住,哭着拨通了许多的电话。她之前好怕,明明知道不可能,却非常害怕许多会不接她的电话。
  她害怕被嫌弃。
  许多听完了萧潇的哭诉,整个人都呆住了。她真的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临床上所谓的hiv检测,通常指hiv抗体检查,这个反应灵敏度已经相当高了。许多在医院工作时还碰到过一起假阳性的病例,患者跟家属都崩溃了。后来去疾控中心又查了其他项目确定没感染上,才从地狱中解脱出来。
  从病毒感染到出现抗体,机体需要时间。医务人员都知道这个空窗期的存在,但实际工作中,却鲜少会为初筛阴性的病人再复查一次。因为可控性低,病人很可能一出院就消失在人海,完全无法追踪。更重要的是,复查出阳性的概率非常小,性价比过低。
  萧潇哭着跟许多讨主意:“多多,我该怎么办啊。我谁都不敢说。我要是真染上了,我以后该怎么办?”
  许多紧紧闭上眼睛,那种心脏被捏住的感觉让她喘不过气。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是她想象不到的冷静:“别怕,不会染上的。要是真染上了,也别怕。咱就好好治疗。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萧潇“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多多,多多,你不许不理我啊。我保证会注意,但你不许不理我。”
  许多也哭了:“你说什么傻话。我怎么可能不理你呢。咱们说好的,是一辈子的好朋友。你别怕,我会好好挣钱。咱用最好的药,对了,鸡尾酒疗法。肯定能行的。你别怕。”
  萧潇哭着哭着,抱着枕头睡着了。
  电话这一头的许多,却心如刀割。理智上,她清楚地明白,萧潇的感染概率应当非常小。但是一个pcr检测阳性的结果,已经足够让所有人崩溃。
  沈教授为什么不快刀斩乱麻,直接在同一家实验室做第二次pcr检测?他也在害怕吧,宁可再煎熬几天,不知凶吉的结果公布日期往后延。
  许多完全坐不住了。她没有办法坦然面对自己好友可能感染上艾滋的事实。并且,萧潇是为了保护她,才遭受这种厄运。
  那么现在,她能做些什么?
  许多漫无边际地想着。她隐约想起了魔术师约翰逊的报道,他为什么能维持那么长时间的生命。嗯,首要原则是钱,必须要有足够的钱来接受最先进的治疗。
  沈家跟萧家都不缺钱,他们会想尽办法给萧潇最好的治疗。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能够若无其事地置身事外。她得有这份经济实力,在被需要的时候,拿得出这笔钱。
  许婧今天休息,正在家里跟许宁一道大扫除。她看见妹妹出房间,笑着问:“晚上想吃什么?我待会儿去超市买菜。”
  许多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撒了谎:“嗯,姐,我跟陈曦有点儿事,今晚在外面吃。”
  许婧有些失望,但还是点了点头:“好吧,晚上别玩太晚。早点回家休息。”
  许多胡乱地点点头,换了鞋子,往小区外面走去。
  她不敢跟姐姐弟弟透露半个字。萧潇是那样的信任她,才把这件事跟她说。她没有权利跟任何人透露别人的秘密。
  许多不敢待在家里,她需要一个人静一静,好好理清楚思绪。她不去想萧潇肯定不会染上的,她需要想的是,万一悲剧发生了,她要如何处理。
  久病床前无孝子。一个人如果彻底成为负担,就极容易被社会所抛弃。谁也不会愿意为了另一个人赔上自己的一生。那是无穷无尽的付出,让人看不到希望。
  许多去了陈曦的公寓。她没有拉开窗帘,就窝在沙发上发呆。没有发生的事情,她就不敢打包票说自己将来一定能做到。起码,现在的她,客观来说,并不能做到。
  许多闭上眼睛,开始思考,她要怎样做,才能够达成自己的承诺。钱,强大的内心,这两者都不可或缺。前者需要去赚取,后者需要自我修炼。
  她在纸上写下这两个字,后面分别打了指示箭头与问号。如何才能分别实现这两点呢?
  手机响了,她拿起来看,发现是陈曦的来电。她犹豫了一下,等到一首曲子播放了前三分之一,才接通。
  陈曦是提醒她起来活动活动身体,一直坐在电脑前面,身体会吃不消。
  许多听他温言细语地哄劝着自己,突然忍不住开了口:“陈曦,你晚上有事吗?”
  陈曦愣了一下,有点儿不确定:“多多,你有事?”
  听筒里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多多的声音似乎在犹豫:“嗯,我现在在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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