旱天雷
汪盏的新片《沉默的罪名》空降清明档。
全国各大城市——从商业圈的巨幅led大屏,到各个办公楼、住宅楼的电梯广告——全被电影预告片所覆盖。宣发不计成本,烧钱烧得让业内眼红。
“——卧槽,真像啊,不是双胞胎吗?”
“没听说过汪盏有妹妹啊,不过长成这样,肯定是亲姐俩。”
“她妹做什么的?怎么没进娱乐圈?当年要是以双胞胎姐妹花出道,早五年就称霸内娱了……”
五星级酒店餐厅芬芳雅致,小型宴会厅内置五六个大圆桌,汪盏的团队在这里吃散伙饭。
董秘秘为汪悬光介绍:“这是司机老师李雨莫……”
“你好,李老师。”汪悬光塞红包给对方。
“这是宣发老师的助理,小陈老师……”
“你好。”
“这位也是执行经纪人,李程泽老师……”
汪悬光礼貌一点头:“谢谢你照顾我阿姐。”
……
发完所有红包,每桌也都象征性地敬过一轮雪碧,时间尚早,董秘秘以为汪悬光那样冷淡疏离的性格,走个流程,说完场面话,就会悄无声息地离开,压根就没排她的座位。
没想到汪悬光那双漠然的黑眼睛逡巡一圈,扫到还有空位的女孩子们那桌,端着玻璃杯过去坐了下来。
女孩子们年纪都不大,又是一群e人,很快就热火朝天地向汪悬光讲起她姐不为人知一面——吃酸辣粉不放醋、吃汉堡要双倍酱料、在组里化妆时看血浆片解压……
董秘秘坐在斜对面,只见汪悬光静坐在灯光下,细白的双手搁在膝盖上,乌黑的长发挽在脑后,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与下颌。
年后回来查受害者的线索,董秘秘和汪悬光在地下室整整呆了一个月,她知道汪悬光的穿衣风格是宽松柔软的长衣长裤。
受国外的习惯影响,在散伙饭这种偏正式的场合下,汪悬光穿了件珠灰色连衣裙。可能是衣着色系温柔,也可能是被这热闹气氛衬托的,她身上那种如冰山般令人望而生畏的气质全然不见了。
甚至有几个瞬间,汪悬光挑眉轻笑,附和着说她也讨厌那档综艺里的某个男明星时,董秘秘差点把她认成汪盏。
“讲物理那老男人啊,我知道他,虽然盏盏什么都没说,但我是跟了全程的,”助理喝口啤酒,有一肚子槽要吐,“那是位物理科学家,但却像个国学大师一样喜欢熏香,身上那股公共厕所的檀香味,熏得人直恶心。”
汪悬光点头:“讲光现象的那期,客串女嘉宾也受不了,28、29分钟的时候有个穿帮镜头,她一直往我阿姐那边躲,下一个镜头就变成了坐在男嘉宾身边了,热度最高的那条评论说女嘉宾是光速移动。”
董秘秘听着听着,一阵阵疑惑浮上心头。
汪盏是位黑红的顶流女明星,出场自带话题度。
不管多扑的节目,多凉的账号,只要蹭上“汪盏”二字,很快就能在枪林弹雨中抵达万火归一的境地。也不论汪盏在综艺里多小心翼翼,剪出来的成片都会被节目组往有流量的方向引。
牺牲汪盏一个,却能保证收视率和点击率,完成节目组工作人员的kpi,还养活了大批营销号和个人自媒体博主,也算是另一种程度上的“赛博菩萨”了。
唯有一档综艺节目,无聊到连汪菩萨都救不回来。
那是一档清华与浙江卫视联合制作的物理科普类节目。制作人在微博上暴言放弃下沉市场,面向知识分子和高智商、高学历的观众,要在娱乐至死的年代带领观众走出舒适区。
结果如制作人所愿。
除了知名学府的精英毕业生在朋友圈里借综艺截图来怀念昂扬的青春,就是一些略懂皮毛的考据党在各小众论坛里盖楼争吵,互甩论文。这档过于冷门的自嗨性物理科普节目,直接导致母公司股价蒸发六十个亿,两个小型剪辑公司倒闭。在网络上搜索这档节目的名字,播放量最高的视频,是汪盏大粉剪成asmr助眠。
董秘秘自认是个认真负责的经纪人,可她坚持了四五次,都没坚持看完第一期,而汪悬光这位工科博士,居然能说出来第四期第28分钟有个穿帮漏洞……?
临近十点,散伙饭终于吃完了。
席间被明星八卦和工作趣事所压抑的悲伤终于蔓延上来。即将各自纷飞的大家,站在酒店里门口握手、拥抱,有些意犹未尽的,约着换地去喝第二轮。
月亮升到中天,辉煌的高楼伫立前方。一辆“京v”车牌的黑色迈巴赫静静停在路边。
董秘秘送汪悬光上车,一边走一边说:
“团队的这个配置,我花了叁年才攒起来的。一个明星能红多久,跟她背后的宣发、公关、商务、法务、财务个个都有关系。说‘仰仗’可能有些过了,不过盏盏要是能回来,确实还需要这些人帮她。”
她坦诚道:“汪小姐,谢谢你。”
“不客气,你也辛苦了。”
司机拉开“京v”的后车门,汪悬光一拢黑色长风衣,垂首跨步上车。
关门前那叁四秒钟,董秘秘从缝隙间看见她的侧影挺拔孤寒,十指交叉搭在腿上,黑风衣裹住温柔的紫裙,越发衬得她脸色如寒冰般白。
与方才席间耐心温柔的“妹妹”判若两人,仍然是那个冷淡疏离的她。
迈巴赫打灯起步,没入灯火繁华的城市道路,董秘秘久久地注视着远去的猩红尾灯。
这位汪小姐……
要说她不懂人情世故,与团队见面告别是她主动提出来的,可要是说她懂,她又总是一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样子。
一阵寒气袭上来,滚烫的脸颊浸凉,毛孔都张开了,董秘秘连连打了两个冷颤,不在路旁久留,转身回到酒店。
·
“咔——”
imac上,邮件页面被关掉。秦销松开鼠标,向后靠到椅背上,揉了揉血丝密布的眼睛。
昨天发生了两件事:一,南海丢失的货船在大连闪现;二,回北京的玉石不翼而飞。
除了寻找丢失物品和调查幕后黑手,他还得保证手中的其他业务正常运转,精力再旺盛的人也不乏疲惫。
揉完眼睛,他抬起头,视线触及到对面沙发上那道袅娜的人影时,眼神立刻柔和了几分。
——汪悬光横卧在书桌对面的沙发里,抱着索尼电子纸看论文。
别墅的书房,汪盏默认给他用。
书桌原本临窗而置,他不喜欢背对着门口,装修时把桌椅挪到了墙边,空地中央添了一张深灰色长沙发,有几分红袖添香的意味。
但汪盏怕打扰他工作,除了送茶水点心,从不进书房。
有一次,他心血来潮把汪盏抱在腿上处理工作。汪盏挺着腰背一动不动,他也没在意,还以为是女明星要时刻保持挺直端正的姿态。
等他看完了财报,准备起身时,随手一拍她的后背,却摸到了满手的冷汗——原来她僵硬得连衬衫都被汗浸透了。
……
深夜的书房甚是静谧安宁,沙发旁的落地灯亮着暖色调的光晕。
汪悬光的侧脸线条雅致,鸦青的眼睫毛随着视线在文字上游移闪动。
——汪悬光知道他在看她。
——但她不在乎。
秦销向后一仰,微笑道:“宝贝,喝水吗?”
“不喝。”
“困了吗?”
“没有。”
“想磨牙吗?”
“听不懂。”
“意思是你想吃点什么东西吗?”
汪悬光冷笑着:“你的东西吗?”
“我都没提那件事,你总往那里想,”秦销靠着椅背,双手交迭在身前,面容俊美又格外无辜,“你是在邀请我吗?”
汪悬光漫不经心地翻了一页,神色波澜不起:“妓女要有妓女的自觉。”
窗外一圈淡淡的月晕点缀着夜空。沙发旁的矮桌上负一只白瓷瓶,插着一支从院子里剪下来的西府海棠。
秦销透过花枝,久久地凝视着她,目光宁静而柔软。
只是看了她一会儿,和她不痛不痒地说上两句废话,疲惫和烦躁就消了大半。
……爱情。
秦销笑了笑,走过去,坐到沙发里,把汪悬光抱在怀中,没想打扰她看书,只是摸摸她的头发,又捏了两下她的耳垂,最后实在忍不住才亲了亲她的脸颊。
亲完一口。
又亲了一口。
汪悬光早就麻木了,视线没从屏幕上移开,左手抱着索尼电子纸,右手向背后摸去,隔着裤子去揉他那里。
那是个机械式的习惯动作。
秦销却拎着她的手腕,制止了她的动作:“不是这个意思。”
他无奈地笑了:“不过,我的确想要这个。”
他拿走她手里的电子纸,放到沙发旁,双手扳着她的肩膀,让她仰倒在自己怀里。
四目相对,气氛静谧。
秦销眼底含着笑意,轻吻她的嘴唇,接着向上,吻过精致的鼻尖、挺拔的鼻梁、眉心与额头……不带任何情欲,只有眷恋和温情。
两人十指紧扣,他嘴唇又沿着汪悬光的侧脸向下,一寸寸摩挲着细腻柔软的颈侧皮肤,宛若一阵柔软的云团包裹住他,但这时突然嗅到一股不同以往的香气。
“你在外面洗澡了?”
秦销敏锐地眯起眼睛。
室内气氛蓦地一紧,仿佛一根钢丝坠下来。
汪悬光平静躺在他怀里,眼底波澜不起:“做了个按摩。”
叁里屯路边“撑伞”的那一幕毫无征兆地冲进脑中,他定了定神,心说只是没来由的无关猜想。
爱情就是会让人疑神疑鬼,患得患失。
秦销自嘲似地叹了口气。
这时搁在桌上的手机嗡嗡响了起来,秦销却舍不得从怀里这份安宁中离开。
电话响完一遍,很快又响起了第二遍。
连续两遍,肯定是要紧事。
他叹息了一声,把汪悬光往怀里又抱了抱,鼻尖在她颈侧来回蹭了好几下,才恋恋不舍地从沙发上起身。
窗外月光已细若银弦,斜斜洒落在屋顶上,对面的那座别墅依然亮着诡异的红光。
秦销经过窗边,瞥到玻璃上的反光,汪悬光还躺在沙发上静静看书。他忽然想:这一刻能存封起来就好了。
——他在工作,她在看书。
——两人互不打扰,却彼此陪伴。
月光温柔,清夜寂静。他像是被漫天降下的糖霜淹没了,无数个关于未来的念头一股脑涌出来:
以后能否一直如此?
还会有多少个这样温柔宁静的夜晚?
要一起度过多少岁月,共同经历多少个危机,她才会有他现在的感受,哪怕她对此刻的留恋不过只有他的千万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