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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节

  我看了看那些衣裳,讶然。
  “这是什么?”
  “我没有换洗衣裳,对养伤不利。”他说,“李郎中说,他的两个儿子有旧衣留在此处,我可暂且用着。”
  我了然,看了看那些衣裳,来了兴致。
  “你站起来。”我说,“且比一比。”
  很快,我就发现这些衣裳不尽如人意。李郎中这两个儿子,身量普通,而太上皇着实个子太高。就算只是比一比,也能看出来袖子短了一截,裤腿也只到脚踝。
  他倒是无所谓,道:“无妨,这些衣裳只做换洗之用罢了,我们不会在此处逗留多久,不穿出去便是。”
  我想了想,摇头:“可你我终究也要上路,还不知要走多久,难道也一直只穿这一身?再说了,你我身上这衣裳,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打扮,你臂上的绷带也要遮起来,不能让人看出你受了伤。故而我们还须得找一身能掩人耳目的衣裳才是。”
  他看着我:“如何找?”
  “我昨日打听过了,这街上就有成衣铺。”
  他说:“可你我身无分文。”
  我说:“那是你,不是我。”
  他愣了愣。
  我看着他的脸,道:“还有一事,吕均说你时常微服外出,如何微服?就大大方方露着这张脸出去么?”
  ——
  我确实不算身无分文,因为纵然细软行囊都遗失了,我还有头上的首饰。
  虽然当初为了出门方便,我戴的都不是繁复之物,两根绾头发的小银钗,应当能当钱使。还有一支镶玉的金钗。是宫中之物,无论用工用料都是上乘,价钱当是不低。
  昨日,我就已经想好了。
  这一路去洛阳,我们最好打扮成寻常乡人的模样。所以,置办一身行头,是势在必行。
  而我确实没有估计错,对于如何不让人看到那张太过张扬的脸,太上皇亦是有独到之法。
  他进了庖厨一趟,出来之后,我看到他的脸,愣了愣。他显然用锅底灰抹了一遍,不但肤色变黑了,眉毛的形状也变了。
  不过,大约是因为没有镜子的关系,他画得不均匀,全是破绽。
  我的嘴角抽了抽,忍着笑。
  “不好?”他摸了摸脸,问道。
  那手指摸上去,脸上又多了三道黑杠。
  “你那所谓的微服,就是这样?”我说,“只用这锅底灰来遮掩?”
  “甚少。”他说,“平日里,戴上假须,一般人也就认不出来了。当下什么也没有,也只得如此。”
  我无奈道:“进去,我帮你。”
  他在庖厨的禾草堆上坐下,我刮了些锅底灰在碗里,也坐下。
  这活计,跟化妆敷粉也差不多,要诀只在抹匀上。只是这锅底灰到底不似铅粉那般细腻,涂上去总有违和之处。不过在这等小城里,街上少不得头脸黧黑的乡人,若戴着草笠之类的遮掩遮掩,倒也不会有什么人细看。
  要是这张脸生得没那么好看就省事多了。
  还有这皮肤。我的手指触在那脸上的时候,心想,滑滑的……
  “弄完了么?”他忽而问道。
  “没有。”我说着,将手指沾上更多的锅灰,下狠心将他的两道眉毛又涂浓了些。
  李郎中对他这易容之举倒是没有什么异议,还好心借给了我们两顶草笠。戴在头上的时候,不但能遮蔽些面容,还能与那些进城赶集的乡人混在一起。
  小县城的好处,便是所有铺子都在一条街上。
  没走多久,我就看到了成衣铺。
  我那两根银钗虽然小,但成色不错,店主人掂了掂,便让我们去挑东西。
  出门在外,女装到底不便,我给自己找了两身男装,在身上比了比,还算合身。
  太上皇却不一样。
  怨不得李郎中的儿子们衣裳不合适,他这身量,连成衣铺里也少有合适的。店主人翻了许久,才翻出一套来。
  “也不知到底合适不合适。”他指指一角的布帘,“郎君还是到那边试一试才好。”
  我谢了他,让太上皇去换衣服。
  可他进去之后,等了许久,也不见出来。
  我有些不耐烦,凑到布帘外,问道:“出了何事?”
  他又在里面窸窸窣窣忙碌片刻,终于答话,声音有些无奈:“我的伤手动不了,穿不上去。”
  我愣了愣。
  第一百一十九章 长疤(上)
  正要问话,外头店主人往这边道:“郎君,换好了么?这边还有客人要试衣。”
  我只得让店主人稍等,而后,对里面道:“我进去帮你?”
  少顷,他在里面“嗯”一声。
  我撩开帘子走进去,目光定了定。
  他垂着那只伤手,已经穿好了里衣,外衣则披在肩上,正费力地拉到另一边来。无论衣袴,所谓的穿好,皆不过勉强。穿得歪歪扭扭,系带随意绑着。一看就知道,那是一边手伤了的缘故。
  “李郎中说这手三日之内万不能动。”他随即解释道,“不然伤口裂开,恢复更慢。”
  他能够如此自觉,倒是好事。
  我“嗯”一声,强迫自己把目光从他那敞开的胸口收回。
  虽然我知道他现在的身形比从前长开了许多,可远观是一回事,近看又是一回事。
  胸膛似乎也厚了,鼓起的肌肉在衣领下若隐若现,教人忍不住遐想。
  ——你说,他那衣服底下是什么样子?
  明玉嗑着瓜子两眼放光跟我说的话,似浮在耳边。
  我将那些杂七杂八的念头压下去,道:“你背过身去。”
  “为何?”他问。
  “自是帮你整理整理。”我说,“你看你把里衣穿成了什么样子。”
  他低头看了看身上,没有反对,依言背过身去。
  我先将他那穿了一半的外衣脱了,放到一边,然后,从很后面扯开他里衣的衣带。
  这衣裳穿得着实马虎,衣襟边上两根系带,一里一外,他只系了外面的。他的背很宽,我张开手伸到前面去的时候,就像要搂着他一样。
  呼吸微微窒住。
  我让他背过身,不过是为了不去看他敞开衣裳的样子,没想到,顾此失彼。
  正当我心猿意马,忽然,我看到了他的肩膀上,有一道疤。
  我的手停住,倏而想起他说过,自己以前受过别的伤。好奇之下,我瞥了瞥他的后脑勺,将里衣的布料撩起来。
  下一瞬,我睁大了眼睛。
  那背上,几道长疤从肩上贯穿到腰下,虽然已经愈合了,但仍旧触目惊心。再仔细看,还有更浅的,只是恢复得好一些,与周围肤色有别,泛着白。
  从前,我见过他的背。无论是在第一次在宫学的梅园里撞见他,还是我们后来的亲密相处,我都确信,他的身上没有这样的疤。它们只会是这几年出现的。
  “这疤是怎么来的?”我问道。
  他回头看了看我,随即将里衣拉下。
  “自是从前征战留下的。”他说。
  “撒谎。”我说,“这是鞭伤。我家从前有个家奴行为不端,受了家法,背上的鞭伤就是这样的。”说着,我有些生气,“你说过再不骗我。”
  他看我一眼,有些无奈。
  “你要我就在这里说么?”他低低道,“外头还有人等着。”
  我犹豫片刻,只得继续将他的衣裳整理好,系上衣带。
  心中的那点蠢蠢欲动的苗头早已经被浇灭,我的动作麻利起来,三下五除二就为他换上了衣裳。
  幸好,刚刚合适。
  走出去的时候,店主人将他打量打量,啧啧称赞:“这衣裳小人屯了许久也卖不出去,幸好今日于得了郎君。郎君这身量属实了得,又高又健壮,啧啧……”
  我没心思多话,让他再取一身同样尺寸的,连着我的衣裳一起包了,回医馆去。
  医馆里,已经不似早晨那般忙碌。阿善在看药铺,阿成跟在李郎中病舍里给人看病。我们不扰他,径直去了后院。
  关上门之后,我看着他,道:“说吧,这鞭伤哪里来的,何时受的。”
  “好几年前了。”他说,“当年离京就国之前。”
  我的目光定住。
  “离京就国之前。”我重复着,又问道,“是在见我之前,还是见我之后?”
  他沉默片刻,道:“见你之前。”
  心中一沉。
  我知道,他是个亲王。能在他身上用鞭刑的,只有……
  “是先帝,”我的心砰砰撞着,“还是……”
  “不是。”他说,“是杜先生。用的是我母亲给他的鞭子。”
  我愣住。
  他在茵席上坐下来,拿起水壶,倒了两杯水。而后,他看向我:“这事有些长,你站着听还是坐着听?”
  我旋即在他对面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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