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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一张散纸旋飞了出来,落在廊下,窗下有个细瘦的人影,雷电交加,人影一身红衣。
  守卫被吓懵了,跟见了鬼似的压根不敢说话。
  邵梵奔过去,赵令悦提着信就爬上窗。
  二人你追我逃,将家具掼歪,发出巨大刺耳的摩地声。
  他将她从窗上拽下来,手上的力几乎将她的手腕捏碎,压住她在窗边,伸手去抢那封未及拆开的折叠信纸。
  她力气比从前强上不少,一时与他就着窗与墙壁争扭起来,发出固执的哼声,她头磕在窗沿,簪子脱落,一头青丝全散了下来,黏在半边脸上,登时黑白分明。
  邵梵已经忍无可忍,将她穴道一摁,赵令悦腰下全软。
  那只手被他压在墙上,虎口处也在剧痛,失力般松了手,信纸落回他手中。
  他将那信丢入烘烤潮湿衣物的火盆,炭火便贪婪地吐出火苗,将那唯一的信纸冉冉卷烧。
  守卫终于想起来他要干点什么,便跑去院门外喊:“捉贼啊!快捉贼!郎将寝内有个小贼偷东西了!”
  邵梵闻声侧脸。
  赵令悦这时推开他,不顾那火盆烧了红,伸手便去捞那点残片。
  邵梵惊声咆哮,“赵令悦!”
  火已经烧了她的指尖,他连上前将那火盆踢翻,灰黑的炭火撒了一地,冒着刺鼻苦涩的焦烟。
  赵令悦根本听不见他的话,还走火入魔般地去抢过那燃着火星的边沿,压灭了,立刻掀开来看。
  她瘫坐在一堆漆黑肮脏的炭火前,穿着不合身的红色军衣,披头散发浑身泥水,俨然像个神志不清的疯子一般。
  邵梵紧握两只拳头,他额头上与脖根上的青筋起伏,一根根凸起,被气的牙尖顶酸了下颚骨,胃里饿了一天,冒出酸水。
  宋兮与沈思安本在府衙前厅等着,邵梵道他回趟寝屋便即刻上马,谁知有人喊着他寝内进了贼,便放下茶盏纷纷朝内屋中跑去,一拥而入。
  屋内没有点烛,宋兮剑都拔了,虎身跨进门槛,沈思安跟上来,还问,“什么样的贼,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进邵渡之的屋子偷?”
  结果点了灯火,才认出是那个不人不鬼,表情呆滞,瘫坐在地,本该去山上度日的赵令悦。
  她手边的信已经烧了一大半了,但信的后半段,仍已将事实托盘而出——
  李无为尚未到建昌,赵永与宇文皇后已经先后染疫,无力回天已然垂危,朝廷紧急封闭都城,因赵永年幼无兄,现将皇位禅让国丈宇文。
  宇文平敬推辞一回,后就应允禅让。
  沈思安与王献当时意图毒杀宇文平敬,另寻贤明坐上高位。
  可知道邵梵不许他们弑自己养父,且如若宇文一死,军侯无首,金梁虎视眈眈,倾夜就要破入梧州逼近建昌。
  便只好让沈思安速速携秘令,带邵梵即刻归京,顺任大盛太子,以此镇住宇文,稳住朝政,对抗梁金。
  写完这段国政,王献另外提笔在纸张红线框外,提了几行私情小字,笔划更轻草飘逸。
  “木棉花寓意可解,为倾配与爱慕。如若是女子所簪,便是她喜欢渡之,因此赠之。”
  王献必定也猜到了这赠木棉的主人,提完这句私语,又跟写:
  “赵家子弟,侯爷接禅后颇忌,怕复赵姓,遂对赵义,赵洲与少保赵光下毒。赵义已死,其余二人皆中毒,被暗卫救,现残喘,望渡之......时机成熟,大义弑父。”
  几行小字早已被泪水所泅。
  化成一堆堆潮湿的霉斑,腐蚀在她的脑海之中。
  她被这些字句用万箭穿了心,湿水淋漓的身上似乎蔓延出道道深血,没有哪一处不痛,不绝望,不覆灭。
  赵义死了,赵洲与赵光重伤,她的国真的没有了,她的家人也快要不行了,大盛的皇帝即将成为宇文,这一切都拜宇文平敬所赐,拜邵梵的养父所赐!
  赵令悦指尖长出斑斑水泡,以捏到发紫发青的手锤地,眼泪一颗颗不断地打在地砖上,心痛到无法呼吸。
  她放下所有尊严和体面,泡在这满地狼藉中痛哭流涕,一抽一抽地道,“我要回建昌......我要找爹爹......”
  邵梵不曾动过。
  可他面色怖人眼角暴红,如一根绷到不能再紧的惊弓,已在某种情绪隐忍的边缘与极限。
  沈思安与宋兮在此时,都不敢用任何话来挑动他的神经,生怕他也会像赵令悦一样发疯,然后支离破碎。
  只好转身,驱散周围人,退了出去。
  “我要回建昌!我要回建昌!”
  赵令悦抬起头,惨白的脸上全是眼泪,她肩膀抽动地一耸一耸,似一尊随时要倒塌的泥菩萨,整个人攀爬在地,哭声跟着雷雨齐鸣,撕心裂肺地喊叫。
  且只重复地喊叫着这一句。
  “你让我回建昌!我就是死也要死在建昌!我要见爹爹!你让我见爹爹!”
  沈思安与宋兮被门内凄厉声,惊得不得不捂住耳朵。
  遑论邵梵。
  他僵硬地站在原地。
  只有粗重的呼吸,忍耐的捏拳声,在雨夜中愈发响亮磋骨。
  忽然,他摇摇头,脸上肌肉抽搐一阵子,极其悲哀地笑出声来。
  背上刺字的烙铁无形中在此时,又燃赤了,狠狠往他幼小的肌肤上贴烫,那时他也如此喊叫过,但如今不肯,亦然不允许自己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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