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宝如电通”展开最新一波的人事及组织变动。
  异动后的组织权责画分得更仔细。原本,行销部是由“营业处”、“公关处”结合而成,在新版的组织架构里,这两处升格为两个独立部门行销营业部和公关部。公关部的主管顺势拔升为公关部经理,而让众人意外的是,大小姐从原本的工程部转任行销营业部经理。工程部则由收假上班的原任经理继续接手。
  那么,大老板的爱将张行恩呢?当然是升官了!
  张行恩由原先的行销部经理,升格为协理,成为大小姐的顶头上司。办公室也由原先的十二楼,迁至董事长所在的十四楼。
  “陈秘书,这些公文是要送给协理签名的。”十二楼的老同事小宋,兴匆匆地踏入新办公室。
  “谢谢。”陈秘书礼貌地接过来。
  “哇,新办公室更气派!”小宋欣羡地环视一圈。
  张行恩更升一级,虽然和他们的距离远了,原行销部的同仁依然觉得与有荣焉。自己的主子加官晋爵,底下的人走起路来也跟著有风嘛!
  蔚蔚和陈秘书听见他的话,只能相视苦笑。
  外表是更气派了,个中酸甜苦辣,只有当事人最清楚。
  明升实降,讲穿了就是这么回事儿。
  名义上,大小姐的工作内容必须向张协理负责,公文也必须呈到他这儿来签署。但是,她有没有真的照做,陈秘书和蔚蔚最清楚。所有公文,高兴送上来就送上来,不高兴送的,大小姐以一句[这种小事我们自已解决就行了,不必上达天听”来搪塞,谁也奈何她不得。
  从张行恩“升官”的这一个月来,行销营业部的大小主管只和他开过一次会,此后就再也无消无息。尤其办公室又隔了几层,除非他们由自己下楼走动,否则根本不会知道十二楼在做什么。
  原本以为董事长会对大小姐的偏私加以处置,可一个月下来,她们都失望了。
  “不识好歹”的张行恩,显然是失宠了。
  “对不起,我们还要忙,不陪你聊了。”陈秘书淡淡一句话,送走了小宋。
  蔚蔚突然深叹了口气。
  “怎么了?”陈秘书好笑地望着她。方才说忙只是藉口,其责她们两人闲得还会互相比谁的“踩地雷”玩得比较快。
  “我觉得都是我的错”她郁郁翻动桌上的文件。
  “为什么?”
  蔚蔚不知该怎么说。印象中,陈秘书好像对她的“痴心妄想”不太苟同,她没有勇气说出,是因为自己介入,才让张行恩在锺氏父女心中失宠。
  “你想太多了。大小姐那头我不敢说,但是董事长并非一个小家子气的人。若他心中真对协理生了嫌隙,必定是出于其他更重要的理由,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这间办公室平常就只有三个人,出出入入陈秘书全看在眼里,当然了解她的言外之意。
  之前以冷眼款待蔚蔚,是担心她剃头担子一头热,情郎没追成,由自己先被淋一头冷水。于情于理,陈秘书都不愿儿这年轻女孩儿受伤。如今,郎有情,妹有意,男未婚,女未嫁,她山口然是乐观其成。
  “真的?”听她这么一说,蔚蔚的心稍捂坦一些了
  可是,愤怒感随即占住了心田。心上人有才有德,却被姓锺的父女这样折辱,真教人咽不下这口气。
  “你们又在说谁的八卦了?”优闲的问句从门口飞过来。
  两个女人吓了一大跳,赶紧装出一副很忙的样子。
  [协理这里有几份传真等您过目。”陈秘书尴尬极了。
  张行恩微微一笑,顺手接过来,往办公室内走。
  “陈秘书,麻烦你帮我找出[湘友]的所有档案;蔚蔚,你进来一下。]
  “是。”
  陈秘书偷偷向她扮个苦脸,蔚蔚回了她相同的表情,拿起笔记本走进去。
  他一如平常,口述了几封信,要她记下来。
  她埋头苦写,记著记著,突然悲从中来,一颗颗水珠晕开了蓝色笔迹。
  张行恩打住声音“怎么好端端的,忽然哭了?”
  她轻轻摇头,不敢抬起来。
  他绕过办公桌,在她这一侧坐下,鞋尖触著她的鞋尖。
  “抬头,看着我。”他轻声要求。
  一个红红的鼻尖对上他。
  “你现在辞职好不好?不要待在[实如电通]了,不管你去哪里,我都跟著你。”
  “为什么?”
  这还用问吗?她无助地扬扬笔记本,心口发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现在他能处理的事情,竟然只是回一些感谢函,拟几封问候信。前阵子听他说要到美国去,说真的,她看不出来公司有任何地方需要派他到美国公干。龙困浅滩,简直是莫大的屈辱。
  张行恩看她玉泪似珍珠,一滴一滴地滑落面颊,内心深处,有一种被触碰的温存。
  “好,就算辞职,我该如何向董事长提出呢?”他柔声反问。
  “当然就说你有更好的发展啊!”她不觉得辞职走人是多么困难的事。
  [再好的发展,比得上[宾如电通]的协理一职吗?”他反问。
  蔚蔚顿住。的确“实如”的协理总共也只有两位,几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时要找到同它比的职位,恐怕不太容易。
  “难道所有台湾的高级主管都不能离职吗?”她不服气。
  “当然可以,但是要走得有原因,够漂亮。”他看她还是一脸半知半解,叹了口气,乾脆把局面分析个清楚。“董事长升我为协理,警告的意味大于冷冻的意味。他的目的在让我明白,这个[协理]能坐得货真价实,也能坐领乾薪,直到我自己拗不下去为止。”
  “你拗不下去又如何呢?”她蹙眉。“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整个台湾通讯业的人都知道,[宝如电通]的张行恩全靠他们董事长一手提拔,锺董事长既是他的昔日恩师,也是今日的伯乐。结果,董事长内举不避亲,将年纪轻轻的他一手送上[协理]的高位,他坐不到两个月,马上跳槽到别家企业体去,这个张行恩,是不是狼心狗肺得很?”
  “事实根本不是如此!”蔚蔚喘了口气,一把心火威胁著烧出来。
  “事实就是如此。”他的表情冷静。
  若他仍只是个中低阶主管,一切好办;问题是他的身分不同,已跨入这业的金字塔顶层,去与留都会对整个业界的管理结构有所影响,自然不可能任意行事。更别说“实如电通”是通讯业的龙头老大,他若和锺氏扯破脸,背了一个恶名在外行走,对他的未来也没有好处。
  是的,未来!这是他主要考量的重点。
  他从不否认自已是”个充满野心的男人,可惜,世人多半把他的野心弄错了方向。
  他的野心,与其说是对“功成名就”的追求,毋宁说是对自已能力的探索。
  他享受披荆斩棘、从无到有的过程,远胜于娶一位娇妻、领一份高薪、坐一个高位、加入昂贵的私人俱乐部。
  从某方面来说,他还存留著孩子爱玩的心性,喜欢自己拿积木一块一块地拼起来,而不喜欢现成的商品。因此,他的信念里没有攀附权贵这档子事!这和志气高洁与否无关,纯粹是轻易得来的富贵太无趣了。
  以前他愿意和锺家父女缠夹不清,是因为他真心喜欢这份工作,在自己能够忍受的范围内,不会轻言放弃。若锺氏父女为难得他太超过,他不会留恋。
  不过,诚如他方才说的,要离开,也要走得乾净漂亮,有理有据。
  “如果不走,继续留下来,唯一的机会就是让你去娶了锺祯绮。”蔚蔚忿忿说著,眼光古里古怪起来。
  聪明的男人都知道,这个时候绝对不要挣扎。他马上举手投降。
  “我可没这个打算。”
  “我也没说你有啊!”蔚蔚白他一眼,心里却有一股莫名的甜意。
  “现在的状况早早不是那么简单了。”他深思道。“董事长最理想的计画,当然是让我和祯绮结婚,两人一起扶持公司。可是现在他有了警觉,将来锺家人不见得驾驭得了我。届时若让[实如电通]外戚称霸,对他们也没有好处,因此他不见得那么想把女儿嫁给我了。”
  凡人才者,不能为我所用,便加以摧毁。这是锺老的致胜哲学。
  这番心思看在单纯的蔚蔚眼里,是怎么想也想不通的。“哪有人一下子要,一下子又不要的呢?”
  他微笑,俯身轻啄一下她的艳唇。“在商场,擅用流言是致胜之道。锺董事长当然希望把我赶走,可是临走前,他想砍掉我一只脚,那么我即使被敌对公司网罗,也不会对[宝如]带来太大威胁。如果我就如你提议的,递辞呈了事,正是顺了他的初衷。”
  她叹了口气。
  “你们在想什么,我是不会懂的。总之,我跟你同进退。”想了想,她又补上一句“我觉得陈秘书也是!”他不禁失笑。她更像个小女孩,周围朋友都看成同一夥的,要好大家一起好,要绝交大家一起绝交。
  她那涉世未深的天真,总是一再触动他的情怀。或许正因他不是一个纯粹的人,才一再被她的真诚所吸引。
  他倾身,密密封吻她。
  蔚蔚轻抽一口气,不敢动弹。
  他不甚满意地移开唇,瞄瞄她泛白的指关节。她把椅子扶手揪得紧紧的,一副随时会被人“强”了去一样。
  “让我吻你,有这么可怕吗?”
  [呃没有。没有没有。]蔚蔚赶紧松开手,脸颊根本挡不往红潮。
  很好,重来一次。
  直到这个吻热得让人脚趾头都蜷曲起来,他才餍足地松开她。
  舔舔嘴角,灼热的眼神依然锁住她红润的樱唇,前额相顶,呼吸互相纠缠。
  “填一下假单,我们后天去美国。”
  许是离开了台湾那个乌烟瘴气的地方,他们都暂时得到喘息的空间。洛杉矶之行,一开始出奇的愉快。
  在这里,她认识了诙谐风趣的麦道尔,粉红的睑,壮硕的身材,圆圆的肚皮,不需要化太多妆就很适合在圣诞节扮演圣诞老公公。
  来洛杉矶的第三天下午,行恩再度和麦道尔约定密谈,于是她很适时地提议要自已出门逛逛。
  经过充分休息,两个人在饭店大厅不期而遇。玄关中央,他一身笔挺,穿著浅色休闲长裤,略深的西装外衣,随意中不失稳重。而且他们居然很有默契的挑了不同色调的米白系。
  她款款走向他,纯丝宽裤裙纠缠著步伐,恍惚中,彷佛在圣坛前,走向伸手相迎的情人。
  蔚蔚轻躁的仰起蟀首,在他眼中看到惊艳的笑意。
  “麦道尔和我约在这里的咖啡厅,你呢?”
  “我也只是想逛逛饭店附近的服饰店。”许多知名品牌在这附近都设有店面。
  “享受?”他很绅士地挽起她。
  金童玉女般的形象,出现在大厅中央,自然引来一些艳羡的瞩目。
  “蔚蔚?祁蔚蔚?”接下来的一声叫唤打碎了她的好心情。
  蔚蔚的眉心几乎是立即攒了起来。
  张行恩没来得及询问清楚,早到十分钟的麦道尔已坐在咖啡厅里向他招手。
  [蔚蔚?”他转头看着正朝他们冲过来的年轻人。
  二十出头,约莫和蔚蔚同样年纪,梳著油头,穿著新潮,看起来就像个滑头小伙子。他的眉陪她一起攒了起来。
  “他是我认识的人,不碍事的,你去忙你的吧!”她别扭地推了推他,只想把他和她以前的酒肉朋友隔开。
  张行恩顿了一下,才点点头“别跑远。”
  “好。”
  他走到老麦桌旁,选了一个可以看得见她和那个男子的位子。人虽然坐下了,眼睛却一眨不眨的。
  那个男人是什么来头?蔚蔚怎会认识这种人?虽说以貌取人是不对的,他却一直深信,一个人的眼神若闪烁不定,心念也不会太正直,而这个男人就长了一双瞟来瞟去的桃花眼。
  “喂!我长得再难看,你好歹也分我一点注意力好不好?”老麦把几份合约摊在他眼前。
  他马上回过神来。“东西你都准备来了?”
  老麦迟疑了一下。“行恩,我必须说,你的计画和我当初的预期完全不同。”
  “我明白。]他往后靠进椅背里,开始专心于正事。“抱歉,老麦,我的根在台湾,一切计画也是从台湾起家。我没曾打算过离乡背井,远道来美国扎根。]
  “你不是眼光浅短之人,美国的市场何其大,你何必拘泥于台湾这块蕞尔小岛。”麦道尔摇摇头,无法认同。“何况,锺先生的性情,你比我了解。你破出[实如电通],若还想留在台湾通讯业,几乎是极困难的事。”
  “谁说我二疋会留在通讯业?”
  麦道尔一怔。“如果不,你这次还特地来谈[语音精灵卡]的亚洲代理权做什么?]
  “老麦,你胡涂了?拿代理权和留在通讯业不一定要画上等号吧?”
  “我就是胡涂了。”老麦老大不高兴地瞪他。[台湾就那么丁点大,你拿了代理权,还不是得卖给通讯业者才能获利。如果单靠卖小鲍司,卖一辈子也只是个不成气候的代理商。”
  “那可不一定。”张行思笑出一嘴亮丽的白牙。[语音卡、传真系统卡、和通讯精灵是[工具],能够让它们发挥最大效益的是搭配的套装软体,我反而是把市场放宽了。]
  “你是说,你打算往科技领域里走去?”老麦大感讶异。
  张行恩缓缓摇头。“现在说这些还太早。”
  “怎么,想挖角的人找你接头了?”老麦终于感兴趣一点了。
  “还是有一些技术性的层面必须克服。我仍然希望在最不弄坏场面的情况下和锺先生分夥,无论他现在待我如何,那几年的知遇之恩是我本这难忘的。”他盯著桌上的水杯,表情深思。
  “嗳!我搞不懂你们东方人那一套。来就来,去就去,哪来那么多坑坑巴巴,”老麦攒著眉挥挥手。
  对他们美国人来讲,哪家公司出的钱高,人才就往哪儿跑,张行恩的顾虑他无法体会。但,他也了解民族性不同、以及经济结构不同的事实,东方国家讲求“义理”两字,并不单只是大爷不爽就走人的简洁。而且,走得不漂亮,被身为龙头老大的“实如电通”在行内放话,确实于己身未来不利。
  [总之,将来无论我是加入其他企业体,或自行出来创业,你都是我的主要供应商,我们以这样的方式来互相合作,不也是另一种形式的合夥吗?”他笃思的表情一敛,换上尔雅的微笑。
  “也只能这样啦!你固执得像头驴一样,我能怎么办呢?”老麦嘀嘀咕咕的念他。“我还是认为,若依照我的计画,不出五年我们哥儿俩铁定大放异彩。”
  在商言商,和张行恩合作等于以另类手法拓展亚洲市场,对他也是一项有利可图的事,他何乐而不为?
  两人笑着,互相碰了一下水杯。
  “对了,你想到法子脱身没有?”老麦的兴致又起。
  [理由是人找出来的。”张行恩又绽出那个招牌的冷静微笑。
  “你这趟来美国,以私人名义签下精灵卡这三项产品的亚洲独家代理权,消息很快就会传开来,锺先生只会忌你更深。”
  “我明白。”
  这次出国,本来就是破釜沉舟的起始点。回台湾之后要如何面对种种明的、暗的风波,他早有心理准备。
  张行恩和老麦一走开,蔚蔚身后的不速之客马上喳呼起来。
  “认识的人?蔚蔚,好歹认识五、六年了,你这样介绍我不够意思吧?”大宇笑嘻嘻的黏过来。
  蔚蔚厌烦地看他一眼。“你要做什么?”
  大宇的父亲是几家服装行的老板,家境虽然过得去,却比不上如她这样的富家子女,平时很由自然就靠富吃富,少不得要看一点儿他们的脸色。
  心底深处,她不愿让张行恩知道自己以前的颓靡,所以方才才会下意识想隔开他们两人。
  “你变了,蔚蔚,刚刚我差点认不出你来。”大字忽然若有所思地打量起她。
  是哪里变了呢?是神情吧!
  她的眼波更明亮有神,不再像以前一副嗑过葯后的迷蒙。她的肌肤更柔软粉嫩,不再像以前不健康的苍白。她的神情迸漫著一股光彩,举手投足都充满甜媚的风情。她是因为方才那个男人而转变的吗?
  说不出是什么原因,大宇只觉得胸口有一股酸味。
  “我以前明明交代过你们,在公共场合遇见了,我如果没有主动认你们,你们也不要来攀谈,你忘了?”蔚蔚拧著娥眉,率先走往角落去。
  对别人的态度虽然变了,对他的态度还是一样。大宇乾笑两声。
  “你是怕刚才那个男人看见吧?”他撇著嘴角,一副要笑不笑的模样。“他是谁?你老头替你选定的驸马爷?”
  “那不开你的事,你到底要做什么?]蔚蔚只想尽快把他打发掉。
  一股气从大宇、心头涌上来。从来他们这群人最受不了的就是她这种气焰。她不会说什么糟蹋人的话,但言谈间就像只是在勉强自己忍受他们而已。
  “我在异国巧遇朋友,上来问个好也不成吗?你干嘛一副赶苍蝇的模样?”他的声音也大起来。
  几道目光朝他们这里瞄过来,蔚蔚有所忌惮,不悦地瞪他一眼。
  “你小声一点,巴不得全世界都围过来看?”她放低音量。
  大宇的眼神眯了一眯。“干嘛?怕里面那位驸马爷听到?”
  “别胡说了,你到底要做什么?”蔚蔚把视线移开。
  原则上这票酒肉朋友极遵守她的禁令,在公共场合不会和她攀谈。如果过来叫住她,必然有所求。
  大宇嘿嘿地乾笑两声。
  “好啦、好啦!我最近手头有点紧,大家朋友一场,挡个锒来花花吧?]一谈到钱,姿态就放软了。
  [我又不是你爸你妈,为什么要拿钱给你?]蔚蔚白他一眼。
  “喂,你以前不会这么不乾脆的,才几万块,对你只算一点零头,这样都不肯?”大宇喳呼起来。
  “你上次借的七万块尚未还我。”嘴里说著,手上已经去掏支票簿。几万块对她而言,确实是一点零头,蔚蔚只想打发掉他。
  大宇眼睛一亮。“别这样嘛!好朋友一场,你就算投资在我身上。]
  “你有什么好投资的?”上次借钱的藉口是他要添购电脑设备,她怀疑他是添到什么吃喝玩乐的地方去了。
  “不是跟你说,我找人合夥开网吧吗?你要不要参一脚?”
  “我才不要,”她随手签了一张两千块美金的支票给他。“拿去,最后一次借你钱。”
  “就这样?”大字不甚满意。
  “嫌少?你以为我是你妈!”蔚蔚柳眉台儿,夹手就抢回来。
  “别别别。”钱虽少却不无小补,大宇涎著脸摊直了手板。“八万多块台币,够用了,够用了。”
  蔚蔚白他一眼,没好气地递出去。
  “蔚蔚?”张行恩的声音,选在这个尴尬的时候介入。
  她的手僵在半空中。大字不等她反应过来,赶紧拍了支票就走。
  “我先走了,蔚蔚,台湾见。”一下子就跑得不见人影。
  完了完了,被他看见她拿钱给其他男人,他不会误会吧?她该怎么解释呢?就说,地上有一张支票,被她捡到?还是
  “那是你朋友?”麦道尔宏亮的嗓音加进来。
  “对,嗯我以前欠他一点钱,所以刚才还他。]她很困难地挤出一串答案。“你们的事情谈完了?”
  本来这番说辞也没什么不对,偏偏她这个老实头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教人家不想怀疑她在说谎都不行。
  两位男士都很有风度,并未对她局促的神情加以追问。
  “我们只是交换几样资料而已,很快敲定了。”麦道尔继续笑咪咪的。
  [老麦邀请我们去一家知名的日本料理店共进晚餐,愿意赏光吗?”张行恩的口气很平稳。
  不知怎地,她就是知道他不开心了。
  “好啊。]蔚蔚强笑了下,主动转向饭店门口。
  一顿饭吃下来,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吃了什么东西。
  她是如此地小心翼翼,生怕再说错什么话让情况变得更糟。
  提心吊胆到后来,一股无名的怒气开始在她心田聚升。她也弄不懂这股怒气是针对他,或针对出自己。或许是对自己的怒气较多吧!她过分在意张行恩对她的看法,才会导致自已有苦不敢言,小媳妇似的下场。
  用完晚膳,他们迳自叫了车回饭店,不劳烦老麦接送。
  陪她走到房间门口,他接过钥匙,替她开了房门,再把钥匙还她,在她身后站定。
  积压了一整个晚上的闷气,在见到他礼貌的神情后,终于爆发。
  她走进房间,也不关门,随手把钥匙往床上一丢,转过身,两手盘在胸前和他对峙。
  “你想跟我说什么?”
  [我应该有话跟你说吗?”他仍然站在门口,一派沉稳。
  她首次发现,他向来用在生意对手身上的神态,套用在她身上,竟是如此刺眼。
  “你想问我大宇的事对不对?”她出自己先招了一半。
  “大宇?”张行恩挑眉。她实在是个技巧糟糕的谈判者。
  “就是下午我遇见的那个人。”她学他扬起眉。“还有,不要再拿问号来回答我的问题。]
  既然技巧高下有别,他也不再和她兜**,宜接丢出心头压了一整个晚上的疑问。
  “你为什么要说谎?”
  她直觉反驳“我哪有说”
  话声中断,她想到那个氅脚的理由,关于还钱。
  [这位大宇先生竟然让一向坦诚的你开始编藉口骗我,我难免会好奇他的身分。”他的语气仍然很平静,眼中流转的暗潮却完全是两回事。
  所以,他在乎的是,她因为其他男人而对他不诚实?这代表什么?他在吃醋吗?她的心里开始有几分窃喜。
  “他只是我的普通朋友,最近手头紧,向我借了点钱,如此而已。”
  “对,这次是两千块美金,上次是七万台币。”他踏进房里来,把门反手掩上。
  “那只是一点小钱。”她嘀咕。原来他都听到了
  “小钱也不该这么用。”他的眼神终于开始严厉。
  “我爸都不管我了,你管这么多干嘛?”
  “你的问题就在于令尊没有好好管你!”
  这句话可重了!沉得她头晕眼花。被父母忽待一直是她心中的痛,如今他这样毫不留情的提出来,简直像翻开她的血口,破碎淋漓,让她狼狈不堪。
  她用力踢床铺一脚,背过身去。
  他知道她即使现在没哭,眼眶也一定红了。可是,有些话他非得说清楚不可。
  她的金钱观显然出了很大的问题,交友的眼光也很值得商榷。下午那个年轻人看起来油头粉面,眼光不正,怎么看都不像她应该往来的人。她天性单纯没有心机,最是容易受这种人利用。
  莫怪乎她的名声如此之差,那些狐朋狗友就占了很大的因素。
  “你身边像他这样的朋友很多吗?”
  “不少。”
  “每个都向你借过钱?”
  “没有。]
  “会向你拿钱的有多少?”
  “几个而已。”
  他听出玄机。“几个会向你拿钱,其他人呢?会花你的钱?”
  [这是我的钱,我都不在乎了,你又在乎什么?”
  他并不是用来势汹汹的质问,也不是冷言冷语的尖刻。他就是丢出他冷静的、平常的询疑,反而问得她招架无力。
  “我是不在乎!你应该很庆幸我不在乎你的钱。]他的话语比眼神更严厉!
  “他们或许不是什么模范公民,可也不是十恶不赦的坏人!他们是我的朋友。”她受不了地反击。
  “朋友不是靠花钱买来的。”
  这句话再度击中了她的弱点。
  她哽咽一声,泪水扑簌簌的淌下来。将他推出走廊,砰!当着他的面,将房门摔上。
  “我的朋友就是靠花钱买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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