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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循 第7节

  他周身潮湿,睫毛滴答下雨,发乌唇红。她盯着他,鬼使神差地想:真是漂亮。莫不是女扮男装?
  小世子自然不是女扮男装。
  小世子明明那样俊俏,却板起脸,刻意压着声音教训她:“小娘子,这世上有什么事,值得你轻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可有想过你父母的心痛?”
  姜循心想:奇怪。她怎样,关他什么事?
  这小世子念叨了一刻钟,待看到她捂住口鼻打喷嚏,他一愣之下,涨红脸,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
  小世子尴尬起身:“……我不是要训你。我是……哎,我走了。”
  他的衣摆,被少女手腕轻轻勾住。
  他低下头,看到少女苍白秀丽的眉眼,听到她细声细气的话语:“若我无家可归呢?小郎君,你愿意帮我吗?”
  那时,姜循未尝不抱有恶意——
  她想逗一逗这小郎君;
  她想和他玩一玩,看他是否真的如他表现的那样,是个真君子。
  正直善良的小世子,必然喜欢纯真傻憨的少女吧?
  ——她告诉他,她叫“阿宁”。
  阿宁希望善心的小世子收留她,让她进府当个小侍女。若是不愿,阿宁只好继续寻死了。
  --
  江鹭从噩梦中惊醒,头痛欲裂。
  他听到屋中有高架被推倒、翻找的剧烈动静。他此时还没有完全清醒,心神仍停留在自己梦中的昔日场景中。
  他默默想到:其实细查起来,阿宁从一开始就在骗他。他怎么全然信她呢?
  “姜娘子。”
  隔着一道屏风,江鹭听到男子的声音,掀起眼皮,看到屏风上映着一个人的身影。
  那人似有顾忌,压低声音:“姜娘子,你放我一条生路,我也放你一条生路,如何?我知你身份尊贵,但你——
  “你总不想太子殿下知道你为了从我这里偷走信件,如何诱我的事吧?”
  屏风后的男子恶狠狠威胁:“你不让我活,我也不会放过你!我一定会告诉太子——尊贵的未来的太子妃,和我沆瀣一气,名节有污,贞洁已损。
  “未来的君主,绝不会迎娶这样的太子妃!”
  江鹭眯着眸,静听着外头那人威胁。
  帐子后,他慢慢坐起,被捆在后的手解着绳索。他低头间,发现自己一身绯红裙裾,乃是女装。
  江鹭一顿,飞快闭眼,想到自己昏迷前,看到的那贵女似笑非笑的面容。
  他在心中重复:待我见到她,必然要杀了她。
  第6章
  江鹭从声音听出来,屏风后不只有说话的陌生男子,还有十来个武功高手长立,包围此间。
  看来,那贵女惹了大麻烦,溜之大吉,把“麻烦”丢给了他。
  --
  屏风后的江鹭始终没开口,孔益身后的死士们凛然上前,欲推开屏风,被孔益喝退。
  不到万不得已,孔益仍抱有期望。
  他絮絮叨叨,劝说又威胁,希望姜循识时务。为了不刺激姜循,他甚至没有绕过屏风,和姜循直面对峙。
  而这正给了江鹭机会——
  江鹭卧躺于床,手脚被缚,绳索勒于身后。他一边听着外面男人的唠叨,一边镇定地解着绳索,还要观察自己如今情形。
  江鹭挺腰起身,头磕在床柱上,发出“咚”的一声。同时,他听到头顶金翠玉饰撞击声,以及,头皮被勒痛的发麻感。
  外头的孔益也听到了动静,且觉得巨大动静不同寻常:“姜娘子?”
  江鹭半晌才明白:那可恶贵女,恐怕不只给他换上女装。发饰、玉钏、妆容,亦是全套。
  她硬生生把他变成一个“女子”。
  她知道陌生男子会在半夜找她麻烦,她应付不来,便在屋中备了替身江鹭,让江鹭来替代她,承受陌生男子的怒火。
  至于陌生男子是否有能力杀掉江鹭,那可恶贵女,则全然不在意。
  ……冷血无情、狡诈阴险。
  江鹭压下自己心头对那贵女生起的一腔厌恶,重新思索如今情形。
  屏风外的孔益久久没听到里面的回声,他起了疑心,怀疑姜循那种狡黠女子,是否已经逃跑了。
  孔益不安地走上前:“姜娘子,你有没有听到我的话?”
  此时此刻,江鹭盯着屏风,忽而对陌生男子的身份有些猜测——
  段枫说,他打听过,姜娘子雪日独行,是去见孔益。孔益和她关系匪浅。
  而今这屏风外的男子又扯什么太子,说什么未来太子妃。
  恐怕那姜姓女子正是未来的太子妃,才能让驿站驿卒那般尊敬。
  想到此,江鹭在心中微哂:未来太子妃如此品性,大魏国算是没未来了。
  而那姜娘子既然是未来太子妃,根据段枫和陌生男子的双重证词,此时那屏风外转悠的男子应当就是——
  孔益。
  江鹭猛地抬头,侧过脸,盯着屏风,浅色瞳眸被烛火照出金灿色。
  孔益,亦是他想找的人。
  --
  屏风后的孔益等得没有耐心,要推开屏风走进里间时,烛火轻轻一摇。
  屏风后脚步声徐徐,紧接着,屏风上映出了“女子”婀娜的身影。
  步摇玉钗,乌鬓如云。美人虚虚倚着屏风,影子浮动间,身形纤细清薄。
  任谁也不会怀疑,屏风后的人,正是一代佳人。
  孔益虽心急如焚,却在这瞬间倏地想到了姜循的面容。
  那样的美艳傲慢,如湖心亭亭水仙,孤芳自赏。
  孔益曾经见色心喜,臣服于美人的石榴裙下,又哪里想得到,美人是如此的可怕。
  孔益脸色暗沉,语气放缓:“事到如今,姜娘子要和我鱼死网破吗?你可想好了,远水解不了近渴……你虽是太子的人,可你若不交还东西,你让我不能活命,你也别想走出这里。”
  他嘿嘿冷笑:“大不了,姜娘子和我一起做对亡命野鸳鸯!”
  屏风另一旁,江鹭已从床上起身,解开手脚上的绳索。他垂着目,倚在屏风上,从话语中,判断出孔益和姜娘子有不为人知的阴暗关系。
  他不关心那关系。
  他定定神,一手习惯性地搭在屏风上,一下下地轻点着计时;另一手一张,床榻外的案几上的一杯清茶到他手中,他食指点了点水,就着素面屏风,开始写字。
  江鹭学着自己印象中女子清秀的字迹,在屏风上缓缓写:“孔益?”
  另一头的孔益,看到屏风上映出的字,一怔后,大喜。
  他认出来了!
  这正是姜循的字迹!
  姜循的字与寻常女子不同,会在尾笔上多一笔肆意风流感。孔益为了追杀姜循,已经对此研究甚透。
  只是孔益不懂,姜循为何写字,而不说话?
  莫非是怕留下什么把柄?
  孔益以为自己想明白了,笑逐颜开,快速道:“是,姜娘子,只要你把东西还回来,我放你平安离开。”
  江鹭继续写字:“什么东西?”
  孔益不知她是装傻,还是不愿归还。孔益冷声:“我知道,太子要拿回一些旧日书信,好表明他和孔家从头到尾没有关系,孔家所为,他皆不知情。
  “那些书信,我可以交给娘子,让娘子向殿下交差。但是娘子多取走了一样东西,那是不能给的。”
  隔着屏风,孔益看到美人斜倚,修长手指在屏风上轻点。
  美人又写信问他:“哪样东西?你说出来,我翻找给你。”
  孔益微喜:“这简单——信封是空白的,里面写的是凉城……凉城昔日一些战事。这和姜娘子无关。姜娘子只要把它取回来,我也不会在殿下面前乱说。”
  屏风后,江鹭轻叩屏风木栏的手指一顿,登时抬眼,清润目光变得锐寒起来。
  江鹭写字:“凉城?”
  孔益:“是。”
  他不耐烦:“你若是找不到,我自己来找。”
  隔着一张素面屏,孔益忽听到屏风后压低后几分沙哑的声音:“你是说两年前凉城和阿鲁国的战事?孔家五郎当时在离凉城不到十里的宁州守城,对这一战,也有些耳闻吧?你说的是这样的书信?”
  屏风后开口的沙哑声音低柔,孔益心乱,起初没有听出异常。待对方清楚说出了战争,孔益一下子警惕——
  “你不是姜循!姜循不可能清楚此事!
  “你是谁?!”
  如此,这一夜的种种疑团,让孔益再无法自欺欺人。孔益刷地拔出腰间宝剑,劈向屏风。
  他身后的死士们跟随主人,齐齐拔刀。
  屏风被劈作两半时,一道身影从绢面白布后闪出,快如迅雷。
  孔益的剑势轻易被人解开,那人一掌劈得孔益后退五步,趔趄跌倒。孔益再次挥动剑,那人石榴裙一抬,一脚踹开,叮咣之下,宝剑飞出数丈。
  死士们扑向黑影,黑影拧身。一人对敌数人,他干脆利索,轻而易举间,让地上倒了一片死士。
  死士们手掌被震得发麻,胸腔刺痛,半晌起不来,无法保护主人。而孔益抬头,那人俯身,一掌掐住他脖颈,勒得他喘不上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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