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他的皮肤从雪白晒成了小麦色,从前时常披散着的一头长发如今高高地束在脑后,下巴上是深棕色的胡茬,刮胡子从来不刮干净,过的跟个丐帮人士一样。
  在大燕江南的日子也算不上清闲,刘照君学习了沂语、燕语、玖语,把前两门语言的常用文字都给练会,通过给殷庆炎写信来练习自己对文字的使用。
  他不在信里问殷庆炎过的如何,因为这些信件他一直没有送出去——他不太相信这个时代的送信使,打算把信都攒一攒,回头亲自给殷庆炎送过去。
  信里的内容是他在大燕的见闻和每日生活中的有趣之处。写他和秦拽仙钓鱼十杆九空,写大燕文人墨客集会作诗时的风雅盛况,写自己听闻东阳放舟在江湖上又行了何等侠义之举。
  写山川美景,人文风物;写四季轮转,柴米油盐。
  他救过差点被匪寇所害的文弱书生,也管过被地头蛇抢去成亲的无助女子。每当这种时候,刘照君就会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能有底气做这些事情,除了武功高强之外,还有殷庆炎教他的逃跑本事和提供的浪迹资金在支持他。
  他因为殷庆炎的慷慨而生活宽裕,所以有余力向落难的其他人伸出援手。
  这个世界真的有神,应该也有阴德这种东西。刘照君觉得自己日行一善应该全记到殷庆炎头上去,愿诸天神佛保佑这个在尸山血海里争功立命的人吧。
  刘照君放下笔,托腮看向檐下淅沥的雨滴。
  “……”
  两年了,殷庆炎恢复世子身份了吗?过的还好吗?
  这两年里,他有偷偷摸摸去玄鹤刀宗看过。殷庆炎没有回去,只有一些身着玄鹤服的近卫回去过,但是回去一次后,就再也没有在玄鹤刀宗附近出现过了。
  尼坚明成了玄鹤刀宗的一员,天天跟在郭奶奶身后,和院子里那些跟在老母鸡身后的小鸡仔一样。
  刘子博自戕了,说要向自家长辈和陛下乃至沂国人民谢罪。刘照君不懂这种古代文人的坚持,也没拦着,他对刘子博实在是没有什么感情,只是去博闻阁操办了刘子博的丧事——以唯一的血亲这个身份。
  两年前还在沂、燕两国内掀起过腥风血雨的人物,就这么被一摞纸钱葬在了黄土里,悄无声息,也不为世人所知。
  有时候,刘照君感觉从前的自己像是闭着眼听了一出戏,戏台上的人物有多么风光,他一点都瞧不见,只能从后来的种种细节中窥见当初那些人的功绩。
  身在其中还察觉不出来,跳到局外后,才知当年那辆离开沂国的马车上,载了多少希望。所有人都在披沥着血火前行,只不过在他面前,都将苦中作乐混做清闲谈笑,于是他以为那些艰难困苦都是些轻松事,殷庆炎无所不能,玄鹤卫所向披靡。
  真相大白于天下的前夜里,死了许多许多来不及看见黎明的人啊。
  他要幸运一些,没有成为那些人中的一员。
  而幸运的开始,是遇见了殷庆炎。
  太感谢了。
  雨水过后,天空放晴。刘照君看着今晚的明月夜,心想,以后和殷庆炎再相见时,他要给殷庆炎唱《感恩的心》,以表谢意。
  而千里之外的殷庆炎看着同一轮明月,心想,两年了,刘照君一点音信也无,等以后见到了,他要把刘照君咬死,以表恨意。
  ——命数从来不由人,怎知遇你非我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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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世间的爱啊恨啊,从来都不是人能够随便操控的,怎么知道,遇见你就不是我的幸运呢?
  第76章 话本
  后来,刘照君去狼蛮地界旅游,在那片广袤无垠的草原上遇到了三个令他意想不到的人。
  他不认得那三人的样貌,但是殷庆炎从前跟他描述过那三人的长相,他又知道这三人的声音和喊出的姓名。
  易然从奇寒寄手上接过段意馨的那一缕头发,坐在马背上,高高将它举过头顶。
  “段——意——馨——”易然拖着长调喊道,“风吹草低见牛羊!你看见了吗——!”
  长发被带着疤痕的手指握得紧紧的,生怕让草原上的大风给吹走。
  旁边牵着马的奇寒练面戴单边眼罩,用还剩下的那只眼看着战乱平息后的狼蛮草原。长风吹彻旷野,牛羊傍地成毯,艳阳下,那阵拂过断发的风远行天地,只留余响。
  刘照君看着那一幕,眼睛不自觉地睁大。他想起那个玄鹤卫发誓无论如何也要追随殷庆炎的夜晚,殷庆炎说要给玄鹤卫一条生路。
  世子说到做到。
  这一代的玄鹤卫没有像上一代玄鹤卫一样,在尽忠之后被满心猜忌与怀疑的皇帝暗杀,而是过上了自己想要的安生日子。那些刘照君不认得样貌的玄鹤卫,散布在东洲这片广袤的大地上,过着与常人无异的生活。
  刀尖悬命,已经成为过去式。
  ——那殷庆炎呢?
  刘照君突然很迫切地想要回去看一眼。
  沂国的皇帝既然会放过玄鹤卫,那应该也会放过他,现在回去没有什么危险了。
  回去吧。
  他从草原上挖了一簇这个世界中特有的格兰花,栽种在花盆里带回沂国。听狼蛮当地人说,格兰花的花语是“平安归来”和“好久不见”,经常被狼蛮人送给远行的战士,或是姑娘们送给远行归来的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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