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季鹤垂下眼皮,原本就捉摸不透的眸光被遮得一干二净,片刻后他弯腰,用纸巾垫手捡起离他最近的饮料瓶,盖子已经不见了,瓶身裹着桥洞特有的湿沙。
乔横林焦急,“洗、要洗,才放、放进去。”
“乔横林,”季鹤打断他结巴的话语,酝酿了一会儿,才继续说,“你到桥洞去捡瓶子,是因为我告诉你瓶子能卖钱吗?”
乔横林点头,又摇头,补充道:“钱,卖钱、挣、挣钱……季鹤一起,上、上学。”
乔横林没有立即听到季鹤的回应,他克制不住地陷入猜疑,于是长久的沉默后偷偷抬头,看到季鹤的嘴角和眼睛,嘴角没有翘,眼睛却没有继续生气。
季鹤接住了乔横林自以为藏住的目光,“乔横林,就算我不去学校,成绩也不会落后。我只是在做收益更大的事情,但你不用,你应该去学校,那是你能受益最大的地方。”
季鹤又弯下腰,开始捡拾地上散落的空瓶,缓缓说,“捡瓶子,不算你错。但你以后也不要去桥洞捡了,你不是害怕那里吗?”
乔横林若有所思地点头,蹲在地上给季鹤递瓶子,这样效率不高的做法,他却乐在其中,仿佛是将一个个小金币交付到季鹤手里一般,成就感油然而生。
“把瓶子洗干净放到箱子里,”季鹤吩咐道,“晚上自己刷书包,新买的盆子放在柜子底下了。”
乔横林忙不迭地送出笑容,处理完瓶子后,在刷书包前取出了封皮皱巴巴的本子,跑到在棋盘桌看书的季鹤身边,翻开递过去。
季鹤丝毫不掩饰嫌弃地丢在桌上,伏颈去看,乔横林的字很大,看起来竟也密密麻麻,因为上行字的笔画跟下一行凑到了一起。
态度认真,毫无进步。
乔横林清洗完衣物和自身后,再回到季鹤身边,桌上已经摆了两个热炒菜和一个凉拌小碟,季鹤端了两碗小米汤,稠的那碗摆在乔横林手边儿。
“吃吧。”季鹤淡淡道。
乔横林欢快地抄起筷子,伸向碟子里的脆瓜片,放进嘴巴里嚼嚼,眉头突然下撇,嘴角分泌出白色的唾液。
季鹤饶有趣味,“好吃吗?”
乔横林愣了两秒,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艰难地点头,“好、好吃。季鹤、做,都好、好吃,好——”
他并不诚心的马屁还没怕完,就哇的一声吐了那截只被咬成两段的苦瓜,这样清新败火的好蔬菜被乔横林认定是季鹤给自己的惩罚,他不安地盯着季鹤,想要不要把吐在桌角的苦瓜捡起来吃干净。
季鹤把那碟子苦瓜换了位置,放在乔横林最前面,“吃。”
乔横林眼泪汪汪,抖动的小手赶紧抓起筷子,认命地去夹,他倒是有勇气,夹了块最大的,伸舌头去舔,比刚才那块口感还要糟糕。
但他并没有违抗季鹤的意思,乖乖地咬进嘴里,像在嘴里烧炭,火急火燎地就咽了下去。
季鹤突然笑了,不是默声地勾起嘴角,而是十分爽朗地开怀大笑,眉梢弯翘像远山,眼睛狭长承托抖动的睫毛,那颗小痣,在乔横林的瞳仁里跳来跳去。
季鹤别在耳后的长发落了下去,搭在肩头,跟随笑音而震颤不已。
乔横林突然伸手去抓,小指最先滑过季鹤的耳廓,将几乎溺在他指尖的发丝一丝不苟地挂了回去。
他的动作过于轻,以至于笑到肤色粉红的季鹤没有察觉,等他止住笑声,乔横林又吃了很多苦瓜,也满怀期待地等待那撮、任意一撮头发再掉下来。
但是没有,季鹤没有因为乔横林被苦到五官紧皱的表情而重复发笑,挺直的脖颈几乎不动,发丝安静而顺从地在他耳后伏贴。
吃完饭,乔横林窝在卧室洗碗,他很喜欢这个工作,因为洗碗,所以他有了自己的专属小木凳,踩上去就不用费力踮脚。
天凉了,水龙头没装热水,乔横林又有了独一份的橡胶手套,季鹤会帮他挽高袖子。
等他把手指挨个塞进去后,季鹤会检查有没有错位,隔着手套捏乔横林的手指尖。
晚上乔横林又抱凉席到季鹤的床脚,几天而已,他已经适应了没有季君的陪睡。
他更喜欢跟季鹤睡觉,季鹤从不打呼噜,季鹤身上香香的,季鹤会弹琴,季鹤穿睡衣很漂亮,季鹤下床时不可避免地踩到凉席,乔横林一睁眼就能看到季鹤没穿袜子的脚踝。
但季鹤依旧没有答应陪乔横林一起去上学的请求,他早上起床送乔横林到学校,放学前会加入等待学生放学的家长队伍,准时准点,从没迟到过。
季鹤的请假,让乔横林接管了他在学校的一切,他尽心竭力地守护,远远超过对课堂及课外娱乐的兴趣程度。
乔横林因为别人不小心把笔水甩到季鹤的课桌上哭着擦一下午,谷舒老师百度了各种偏方,买了巧克力和风油精,结果笔水擦掉了,可那块儿位置的木桌皮却因此浅了一块儿。
乔横林不同意用仓库里的新桌子换掉季鹤的桌子,谷舒无可奈何,最后试探地询问,问乔横林愿不愿意把自己的桌子跟季鹤调换。
出乎意料地,乔横林一口答应了,趁课间捯饬桌子抽屉里的书本,自此他早读从只擦季鹤的桌子,变成两个课桌都擦。
他认为,两个课桌都是季鹤的了。
学校给他补办了饭卡,乔横林把他拿回家,季鹤拿出早早备好的透明卡套,交还给他时,淡淡说句,“这样我们两个的就分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