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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游戏 第54节

  奈何就算百年,也阻止不了战火蔓延的朝代更替,多少望族在战乱时,逃不了最先被灭族劫掠的命运。又有多少记载着华夏不解之谜的铜器、玉器,毁于战火。
  所以,这种最可靠的方式,反而成了最危险的方式。
  文蛊两族,却以一种完全不同的形式,能让需要保存流传的秘密,完全不受影响。
  那就是——信人。
  所谓“信人”,顾名思义,就是以人为信。首先由蛊族寻得垂死之人,以蛊术续命。在其精神恍惚之际,文族以银针渡穴的方式,刺入头部几个穴道,提升大脑记忆力,在其耳边反复传述秘密。
  通常,我会把类似的过程详细写出。可是这种“信人之术”,实在太过残忍、有违天道,也就简略一写。
  当传秘的过程结束,蛊族会把信人封于号称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的海底玄冰,并在体内种下蛊虫,使其不老不死,处于龟息状态与蛊虫结为一体,也就是俗称的“蛊人”。再将冰棺沉入水中,多为极少枯竭的大江大河,几乎不可能被人发现。
  封于冰棺的信人有意识有知觉,却因体内蛊虫控制,不动不言,只能眼睁睁地感受着蛊虫慢慢侵占身体的痛苦,而且耳边不停循环着需要保守秘密的声音。这个过程以保守秘密的时间长度为标准,几百年甚至上千年都有可能。
  第89章 昔人黄鹤(二十四)
  直到蛊虫完全占据了身体,信人才能行动自如,由冰棺而出。却会完全忘记所要保守的秘密、被制成信人之前的记忆,浑浑噩噩游走于世间。
  蛊术的神奇在于,当信人重回世间,下蛊之人的后裔,会立刻有所感应,寻到信人。然而,但是蛊族却无法获取秘密,必须有文族后人在场,才能使信人体内蛊虫有所感应,将秘密全盘托出。信人体内的蛊虫,也会在秘密讲出那一刻,迅速吞噬寄主精血,使其瞬间老化而死。
  简单来说,把“信人”比作双层密码的保险箱,蛊族和文族,各掌握其中一个密码,合作才能开启保险箱。
  记得在古城图书馆看到此术,我不由毛骨悚然。不仅是过程手段太过残忍,信人所受煎熬痛苦更是想想就寒毛直竖,况且文蛊两族相互合作又相互猜忌,叵测的人心正应了那句话——比鬼神更可怕的,永远是人心。
  这种极为复杂,看似万无一失,但也有例外。如果遇到江河干涸,冰棺露出,若有人起了贪念,打捞撬棺,会被寄生在信人体内的蛊虫附体,精神错乱,七窍流血而亡。
  信人则因为蛊虫减少,提前苏醒,仍保留着所有的记忆。依着蛊虫的作用,成为不老不死之身。若想彻底恢复正常肉身,需要找到拥有下蛊之人血脉的后人,将其杀死,“人死蛊亡”,才能重获自由。
  海燕弹奏前的情绪,在黄鹤楼讲述的关于千年前那场导致我和月饼黑化的故事,在泰山要致我们于死地的举动,让我突然意识到,她就是蛊人。
  而且,我更不愿接受的事实是,她很可能是回到过去的我们,用极其残忍的方式,亲手制作的蛊人!
  之所以想到这一层,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前文记录的关于“宋庆元六年,大旱,长江断流露出玉棺,捞棺者皆噩梦癫狂,七窍流血而亡”的传说。
  我还想到了一件事,几乎不用分析就可以证明的事,可是我不愿接受。
  如果是那样,真得太可怕了。
  “海燕,谢谢你,终于让我见到了小九。”我依旧站在水里,血液和河水一般冰冷,“明知道作为信人,讲出保守的秘密,就会老死……你在泰山没有杀死我们,本来可以藏起来,带着这个秘密继续活下去,等着我们死去,你就自由了。”
  “活了这么久,见到了太多丑陋的东西,早就活够了。呵呵……”海燕虚弱地苦笑着,用力喘了几口气,“在泰山,我看到了你们为了彼此可以舍弃生命的友情,和那个‘你们’完全不同。我突然觉得,这个世界,也许真得有很美好的光明。谢谢你们,让我相信人性还有善良,还有值得尊重的信仰。”
  “把你做成信人,是回到过去的我们?”月饼问出了我想问却不敢问的那句话。
  “那夜,你们走了,开启了为寻找《阴符经》,屠戮四族之路。又怎么会是你们把我制成了信人呢?”
  “那是谁?”本已接受的事实却被否定,我心头一震,忍不住转身望去。
  清秀充满青春活力的海燕,此时佝偻地盘坐在那块岩石。满头白发脱落大半,瘦削的脸庞布满核桃壳似的皱纹。大片大片暗褐色老人斑,从脖子长到额头。臃肿的眼皮耷拉着,覆盖了死气沉沉的双眼。“咯噔”,嘴里仅剩的牙齿脱落,掉在膝前,黄褐色的牙齿堆里……
  “我的时间不多了……我老得老快……自古美人如良将,不许人间见白头。”海燕勉力睁开眼睛,灰白的眼珠间或一轮,“我有些后悔了。青春、美貌,哪个女孩子都想一生拥有吧?”
  我和月饼,一前一后,默默地站着,没有言语。
  谁会打断一个即将死去的老人,在生命最后时刻说的话呢?
  “我不知道是谁把我制成信人,但我肯定不是你们。刚才你看到的,并不是真正的小九,而是魇族的‘魔音幻魇’。我要传达给你们的秘密,必须通过这种方式实现,现在终于完成了。那是去长江底下,青铜圆盘唯一的方法。”
  “晓楼,告诉你一件事情。小九,没有死,她还活着。那天你在泰山,看到的不是小九,也是我通过魇术制造的假象。是为了让你们来到黄鹤楼,寻找线索。”
  “你说什么?!”我深一脚浅一脚冲向海燕,脚下绊了一块石头,一头栽进湖里,匆忙爬起身,“小九还活着?她……她在哪里?”
  “你忘记了?南海冰棺,可以‘活死人,肉白骨’。”海燕的脖颈越垂越低,裸,露的头皮龟裂出蛛网般细纹,“庆元年间,长江大旱,我和小九得以重见天日……”
  海燕的声音,细弱蚊蝇,脖颈更加低垂,终于如同折断般,耷在胸前。
  月饼已经箭步奔向海燕,探着脉搏,试着鼻息,缓慢地摇了摇头。
  我踉踉跄跄爬上岸,远远地呆立,小心翼翼地望着月饼:“海燕她……”
  “嗯!”
  我没有任何情绪,没有任何感觉,就这么望着、望着……
  或许只是,这一夜,心,痛得已经麻木了。
  突然,我嚎叫着冲向月饼,对着他的脸颊狠狠打了一拳:“你是蛊族,你他妈的是蛊族!在泰山,在黄鹤楼,你见到海燕,就知道她是信人对么?为什么瞒着我!为什么眼睁睁看她去死?为什么还要假装不知道,潜入长江寻找鹦鹉洲?为什么骗我?”
  月饼没有抵抗,生生挨了力道十足的一拳,一溜鼻血淌出,任由我打出第二拳、第三拳……
  “你为什么不还手?”我嘶吼着,愤怒着,却不再挥出第四拳。
  “打够了?消气了?”月饼卷起袖子擦擦鼻血,摸着青肿的脸颊,“你明知道答案,还要问我?”
  “我正是因为知道她是信人,不想她死,才会这么做。你不懂么?南瓜,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这几拳其实是为了小九,或者说为了就要知道小九下落,却断了线索,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打得吧?”
  月饼几句话,正正击中我的软肋,瞬间失去了力气,“噗通”跪倒在地,双手狠狠抠进坚硬的泥沙,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阴符经,小九下落,把海燕制成信人,居然还和我有蛊应。”月饼蹲身坐在我身旁,习惯性地点了两根烟,把其中一根塞进我的嘴里,“谜团越来越多了。记得么?回到过去的咱们,在桃花源良心发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还培养出一代文豪。换个角度想,是否还有其他人,暗中存在呢?”
  月饼一句话点醒了我。海燕讲述千年前慧雅居惨案,确实在我们黑化离去时,出现了另外两个人。
  他们是谁?绝对不可能是我们!
  “月饼,对不起。”我深深抽了口烟,尼古丁舒缓着紧绷的神经,“我没有控制住情绪。”
  “砰!”话音刚落,眼前一片昏天暗地,无数金星乱闪,脸颊火辣辣得疼。
  “我这么帅的一张脸,除了你还没有人打过,居然还是三拳。”月饼扬扬眉毛,只不过鼻青脸肿,瞅着分外喜感,“一句‘没有控制住情绪’就算了?让你白打了?还你一拳,你不亏吧?”
  我吐了口带血的吐沫,居然“哈哈”笑了起来。
  月饼起初只是扬起嘴角微笑,终于忍俊不禁,“哈哈”大笑。
  “月公公,认识你这么个朋友,我他妈的这辈子值了!”
  “南少侠,认识你这么个朋友,我他妈的这辈子累死!”
  月湖,飘荡着我们放肆纵情的笑声,那一抹抹笼罩湖面的哀伤,荡然消散。
  友情是什么?没有那么多矫情的鸡汤感言。
  我和月饼,就是友情!
  是的,寻找《阴符经》的这段历程,越来越多的谜团使我们困惑,越来越多的人让我们悲伤,越来越多的危险由我们面对。
  这条路,很难走,没有方向,吉凶未卜。
  可是,我和月饼,从不沮丧,从不放弃。因为我们彼此陪伴,欢笑着争吵着,肩并肩走下去。
  这份信任,自从我们相识那天,就根深蒂固地生长于心中。
  也正是如此,我们才能九死一生的从十万大山里脱险;在泰国、日本、印度、韩国历经无数诡异危险的事依旧喝酒吃肉;为寻找下半部《道德经》担任“异徒行者”走遍中国。
  如今,只是一部或许能够了解时间空间秘密的《阴符经》,只不过是隐藏在暗处不敢现身的区区小贼,又怎么可能阻止我们冲破迷雾,寻求真相的脚步?
  况且,更让我欣喜的是,小九还活着!我一定要找到她!
  接下来要做的事,自然是根据海燕提供的线索,找到直通长江底部,青铜圆盘的方法。
  不过呢,操作起来,就有些尴尬了。
  “南少侠,你会弹古筝唱摇滚么?”
  “不会。”
  “你不是学过吉他唱过民谣么?”
  “吉他民谣和古筝摇滚能一样么?”
  “月公公,你会跳小九跳的舞么?”
  “不会。”
  “你不是古城酒吧卖身当领舞么?”
  “现代舞和古典舞两个概念好吧?”
  第90章 昔人黄鹤(二十五)
  “谁在悬崖……”我气沉丹田,字正腔圆,提气唱着,“沏一壶茶。”
  “调起低了。”月饼负手而立眺望月湖,酝酿着情绪,“要不再抽根烟开开嗓?”
  我气急败坏地揉着喉结,“咿咿呀呀”开声:“月公公,这个曲儿的调子太高了,还要男女声合唱,我这民谣属性的烟酒嗓干脆没这技能。哎?对了,你当年解决‘白发石林’事件,不是练过一段时间昆曲么?要不你来试试?”
  月饼没搭理我,双手像练太极似得慢慢抬起,活动着腿脚,脚尖微微踮起。嘴里哼着《千年之恋》的曲调,手指捏成莲花状,面色悲戚地扭着腰肢,模仿幻象中的小九舞姿。
  别说,不愧是当过酒吧舞王的男人,这范儿起得还真那么回事儿!
  “咱俩这算是现代版的伯牙子期么?你弹曲唱歌,我闻乐起舞?”月饼像是被点了穴道僵住不动,停顿了几秒钟,苦着脸瞅直撇嘴,“太难了!我就记得这么个开头,后面忘了个干净。”
  “早知道用手机录下来了。”我从背包里翻出件衬衫轻轻覆盖端放在岩石旁的海燕,双手合十鞠躬祭拜,“咱如果做不好,破解不了线索,海燕不是白死了么?”
  月饼在海燕遗体前插了三根点着的烟,浇了一瓶二锅头:“是不是咱们思考问题的方式不对?”
  “你的意思是,并不是唱歌跳舞?”我挠着后脑勺,灌了口水润润嗓子,“那她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
  “陪我整理整理思路。”月饼打了个哈欠,懒懒散散地伸着懒腰,“折腾大半夜,天都快亮了。”
  我稍稍愣神,随即明白了月饼的想法。自从陶清冉给我那张月饼的照片,稀里糊涂踏上这条寻找《阴符经》的道路。我们总是在不停地解决各种事情,却根本没有时间静心思考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细细一想,倒不是我们寻找《阴符经》,而是被这件事情牵着鼻子走,没有一点儿主动权。
  这就像是“每天重复同样的工作,久而久之,不是生活需要工作,而是工作引领生活”。思维会随之固化僵硬,按部就班地无限重复每一天。
  如果不跳出已经形成固定模式的思维,我们只能在一条首尾相连的胡同里兜圈子。
  以下是我和月饼地讨论分析。由于都是两人对话,又时常插科打诨,估计原文描述出来,起码小一万字。
  我写得也累,读者朋友看得也不痛快,所以把其中最关键的部分简要记录——
  首先,我们此次历程,是寻找《阴符经》。原因是,不远的将来,我们掌握了穿梭时间空间的方式,回到过去,发现文、蛊、魇、幻四族掌握的《阴符经》线索,经历了情感和人性的诸多事件,黑化屠戮四族。
  从理论上讲,我们如果在未来几十天找到《阴符经》,就可以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说实话,我始终不太相信,真得会有人能够时空转移。我要真有那本事,费劲巴拉地回到一两千年前感受生活?还不如直接就回到前几天,买张彩票中个特等奖,从此过上“买两碗豆浆,喝一碗倒一碗”的暴发户生活,似乎更符合我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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