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游戏 第67节
月野、小慧儿、杰克、黑羽……
或许他们也会这么做,但是绝不如月饼这般毫不犹豫。
“啪嗒”,一滴从额头涌出的汗水,顺着鼻尖落至脚下“鸿”字的“一”,跌成几颗小水珠,“滋滋”地渗进青砖。
“南瓜,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月饼摸摸鼻子,紧绷地嘴角扬起一丝微笑。
“嗯?”
“新手运气好啊!你从没接触过文族机关术,居然能瞎猫碰上死耗子,就这么解开了,显然和聪明无关,撞大运撞得很不错。”月饼做了我意料之中的总结。
“月公公,你三句话不怼我,心里就不得劲儿是不?”要不是脚下青砖就那么大点儿不能乱动,我真能飞起一脚横踢过去。
忽然,有个极其模糊的念头从脑海里一掠而过,就如同站在海轮甲板欣赏海景,惊鸿一瞥的飞鱼掠出水面,还未看得真切,只剩一道视觉残影,再也寻不到踪迹,心里极为别扭。
“咯吱咯吱”,石块相互咬合的摩擦声,从青砖深处响起。隔着鞋底,清晰地感觉到,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地底拱来拱去。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轰”地一声巨响,除了我和月饼所站的青砖,其余三十四块,像是沸腾水面跳跃的水珠,“咯哒咯哒”碰撞跳跃。有几块甚至直直弹起,脱离地面半米多高,露出青砖下面一排排铁质齿轮、连轴、细索这些组成机关的物件儿。
还未等看得清楚,砖块重新落回,砖缝间蓬起灰扑扑的尘雾。
“月饼,别动!奉先、木利,出去!”我心里猛地一沉,心说坏了,难道设计机关的人,故作迷局,反其道而行之,其实“惊鸿”两块才是触发机关的核心枢纽?
“南爷,这是机关术被破解才会出现的情况。”木利不紧不慢地“哈哈”一笑,“您可能没看清楚,我看得明明白白,青砖底下的机关,已经完全破坏了。”
“两位爷,您们看看那片眼睛,那个计算时间的血滴,停住了。”奉先透着轻松的一句话让我心中一动。随即一股寒意悄无声息的从脖颈泛出,炸起了一片汗毛,脖子僵硬地甚至不能转动。
如何让一泊平静如镜的湖水泛起涟漪?方法有很多,哪怕是一片悠悠坠落的柳叶都足以做到。而奉先和木利貌似不经意的两句话,却如同一颗巨石,狠狠砸进我的心湖,激起翻腾巨浪!
“是么?血滴停住了啊,好险……”我故作轻松地活动着肩膀,“月公公,我运气确实好。还记得第一次玩王者荣耀么?我用鲁班七号,一顿乱怼,拿了个超神。”
“当然记得,你还问为什么不叫‘鲁班’,叫‘鲁班七号’。”月饼扬扬眉毛,微微眯起的双眼盯着前方三四米远,棺材里的女子人偶,嘴角却因心情激荡,微微颤动。
“对啊,你告诉我,这是鲁班制作的第七个人偶,不是真人。”我摸出根烟,几次转动zippo,却因为过于激动,手指哆嗦无法点着。
“自古以来,鲁班以此著称于世,木匠以鲁班为祖师爷,绝不是偶然。”月饼从我手中拿起火机,帮我点着烟,顺手给自己点了一根,深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一团烟雾。
丝丝缕缕的烟雾缭绕眼前,模糊了棺材中酷似小九的人偶,也模糊了我的双眼。
很酸,很涩。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为了这个活在我的记忆里、小说里,传说中的女子,我好像,付出了太多。在不知道小九是否存在之前,她终究如镜花水月般虚无缥缈。
可是现实中呢?情,不一定是爱情,也有可能是友情。
爱情伤人,友情助人。人的一生,总会有几段魂牵梦萦、挥之不去的爱情,每每午夜梦回,却只是“无处话凄凉”的无奈和惋惜。
可是友情,似烈酒、如烈火,又像太阳,时刻温暖着彼此那颗冰冷沧桑、饱经世事的心。
或许,友情比爱情更珍贵吧。所以,更值得我们珍惜。
我心中的酸涩,无关爱情,有关友情。
“两位爷,都这时候了还讨论王者荣耀,心也太大了。”不用回头看,都能想到奉先心急燎火的模样,“麻溜破解机关呀,万一再闹出什么幺蛾子……”
我合起双眼,两行泪水从外眼角渗出,许是一夜没睡,杀得眼睛生疼。
更疼的,是,心!
月饼也想到了!
我们俩这段跳跃性很强的对话,其实是在暗暗提示对方——任何事,都有内在的必然联系,绝非偶然出现发生。如果,这件事由最信任、最了解我们的的人故意安排策划。那么,我们往往会忽略其中的内在逻辑、忽略事情的不合理,想当然的认为,这只不过是巧合。
我仍然闭着眼,泰山遇到魇族直到身处这所神秘老屋,所有经历的事情,曾经一晃而过的细节,如电影蒙太奇般飞掠而过,最终定格成三张无比熟悉的脸庞。
李叔(王天亮)伏击我于泰山,我曾以为他通过微博或朋友圈(虽然这是故意暴露行踪,请君入瓮)找到具体位置,却没有想过——如果他早知道呢?
月饼把我的行踪,告知了最信任的朋友们——月野、黑羽、小慧儿、杰克,还有……奉先、木利、燕子。
既然魇族要置我于死地,何必大费周章,制造出突然出现的虚幻小九,岂不是多此一举?
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要我不得不来探寻关于黄鹤楼暗藏《阴符经》的线索”。
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这条线索,只能有我和月饼破解。
黄鹤楼偶遇海燕,听到那个不知真假,关于我和月饼黑化,我和小九三生三世,痴缠爱恋的传说,分明是暗中告诉我们接下来该如何行动。
关于这事我们已经想到。可是我们没有想到的是,布局的人对我们的了解,超出想象。他(他们)太熟悉我们之前的种种经历了,越是在常人眼里荒诞离奇的事,巧妙地加以千年传说(关于我和小九)这个契机,我们反而会深信不疑。
江畔再遇海燕,一首荡气回肠的《千年之恋》,居然出自千年前的乐谱,更让我们坚定了,这一切都是冥冥中的宿命安排。或者是“黑化的我们”暗中操纵,同时也坚定了“我们必然在未来某个节点,找到跨越时间空间方法”的认知。
老巷遇到李叔,目睹这个心存良善的老人去世,让我们把注意力和仇恨全都集中在刘、墨二人,根本无暇考虑,整件事是否还有别人参与。
或者说,是否另有其人暗中布局!
而《九万字》的简谱如何破解,简直就是我和月饼在西山大佛经历的翻版,更能让我们不会产生怀疑。毕竟,当一个人重复做某件事的时候,惯性思维驱使,想当然的认为这件事本应如此。
问一个问题——当你身处危境、性命攸关的时刻,你最好的朋友突然出现,甚至舍命相救,你会除了感动,还会有别的想法么?
答案很简单。
于是,当我和月饼中了魇术,暗中布局的人偏巧不巧,就在此刻现身。虽然事先确实和月饼暗中联络,看似赶来支援,但是这个时间节点掌握得太精准了。
他们前一天晚上去哪里了?难道真是为了取那本《缺一门》?或者,一直在暗中布置、监视我们,确保我们在浑然不知的情况下,按照他们故意布置的线索,一步步来到这所老屋,遇到刘、墨二人?
刘、墨二人死于瑞士军刀和桃木钉,是我和月饼最常用的物件,很巧妙地把整件事延伸到“黑化后的我们”,使整个布局前后呼应,天衣无缝。
也正是因为如此,我好几次隐隐有种奇怪的感觉,却没有过多深思。
墨无痕临死前曾说:“小花,难道你没看出来么?这盘棋看上去是咱们在布局,其实你我才是棋子。他们,很聪明。”
这个“他们”,说的其实并不是我和月饼,而是在场的另外几个人——陈木利、李奉先,甚至还有,燕子!
我突然觉得很恐惧,恐惧到全身发冷,肌肉微微颤抖的程度。五脏六腑像是被一只大手撕裂皮肉,探进胸膛,狠狠攥了一把,扭曲在一起,抽搐着疼痛!
如果你所经历的一切磨难,都是由你最亲密的好友暗中布置,只为了达到他(她)不可告人的目的。当你得知真相时,是什么心情?
悲伤、绝望、难过、愤怒?
不,只有疼痛,随着热泪流淌的疼痛!这是对友情这份信仰的崩塌!
虽然还有很多细节我们无法知晓,但是这么缜密的一盘棋,却在收官的关键时刻,终于走出了昏招。
就像是荒原饿狼,忍着冰寒暴雨,潜伏许久等待猎物松懈的那一刻。却在即将捕杀之际,稍稍提前了那么几秒,暴露了行踪,引起猎物的警觉。
我和月饼身处机关阵中,依着我们的警觉和目力,都没有看清楚,陈木利不但没有紧张,反而很轻松地认为机关已经完全破解。
这根本不是他惯有的行事方式。他在打消我们的疑虑!
“血尸大转轮”的机关术,只有选取合适的眼睛,给这个棺材里的女性人偶安上,才能破解机关。可是,我们仅仅是参悟到正确的青砖是哪两块,站了上去,血尸大转轮就停止了?
并且是李奉先恰到好处的提醒。他在催促我们的行动!
他们这两句话,就是饿狼终于忍耐不住,暴露行踪的几秒钟。
我和月饼关于“王者荣耀和鲁班七号”的对话,其实是相互传递一条信息——我们的注意力始终是魇术和墨家,却忽略了墨家擅长的是机关、器械的制造,而不是人偶。
真正能制造出活灵活现、几可乱真的人偶,实际是鲁家!
而我们的身后,有一个鲁家唯一传人——陈木利!
“南爷、月爷……其实,有时候,太聪明,真的不是一件好事。”陈木利低哑着嗓子,声音像是砂砾摩擦,“聪明的人,烦恼太多了。”
“呃……”女子微弱的轻呼,随即是瘫倒在地的声音。
我心里略略一松——还好,燕子并不知情。
“两位爷,解开这道机关吧。我和木利准备了这么久,功亏一篑的滋味,可不受啊。”李奉先依然是油嘴滑舌的腔调,却没了往日的嬉笑,多了几丝冰冷,“你们俩啊,太聪明了。”
我很想问一句:“你们为什么这么做?”
可是,这种只有出现在小说和电影里的桥段,在现实里根本不可能存在。
问了他们也不会说,浪费那时间干嘛?还显得自己很愚蠢。
“我们早知道是你们安排的。”月饼摸摸鼻子,很惬意地伸着懒腰,丝毫不在意把后背留给曾经亲密、如今敌对的陈木利、李奉先,“等你们露出马脚,真不容易啊。”
“哦?不想知道原因么?”陈木利冰冷镇静的声音里,强压着一丝丝惶恐。
“一枚鸡蛋好吃,有必要知道下这个蛋的鸡长什么样子么?”我把烟头往右前方随手一弹,“我做人的原则是,没必要知道。”
月饼用“我们”这个词做主语,是在暗示陈木利、李奉先,我们早已做好了“他们露出马脚”的准备。
敌暗我明,身处危境,被最信任的朋友背叛,要想掌握主动权,就要立刻打响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心理战!
第116章 昔人黄鹤(五十一)
“墨无痕到死,都站在木门左侧的镇宅兽附近。”我转动着zippo又点了根烟,挠挠头发,“刺穿他们脑门儿的瑞士军刀和桃木钉,应该是从镇宅兽嘴里射出的吧?那是为我们准备的杀招,毕竟是墨家机关术,这个手段还是有的。估计他们至死都没想到,居然死在自己布置的机关之下。”
“你和墨无痕假装鲁墨二门千年之争,实际是为了分散我们注意力。就算我和南瓜中了魇术,你们也拿不准我们是否另有准备,所以上演了这出‘拿命换我们’的苦肉计。”月饼摸了摸鼻子,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这是早就和刘、墨俩人商量好的吧?只是他们也不过是你俩的棋子,当发现你们并没有依照约定击杀我和南瓜,而是要取他们性命,墨无痕才会说出‘他们很聪明’那句话。在那个时候,就算刘、墨二人说出真相,我们也不会相信。”
我摸出手机,点开信息中那条“选一双最合适的眼睛,给她安上”,摁下未知的电话号码。
“嗡嗡”的震动声从身后响起,至于是李奉先还是陈木利,已经不重要了。
“屋子里没有别人,只有咱们几个,恰巧在这个时候,手机收到短信。”我把手机塞回背包侧兜,“难道我真会傻到不怀疑身边的人?哪怕是最好的朋友?”
“李叔的尸体突然出现在屋里,进屋时却消失了。结合刘、墨二人的死。更让我们相信,这一切都有人在暗中操纵,或者就是黑化后的我们?”月饼从我手里拿过抽了半根的烟,狠狠吸了几口,弹向左前方,“我对魇术不太了解,不过这种迷惑心智、控制身体的歪门邪道,让人有那么短短一刹那意识丧失,应该不是难事。于是,李叔的尸体被塞进了面摊推车下层的格子,厨布遮挡根本看不出来,另一个人在屋里假扮李叔。”
“我就说他们俩刚才用麻布袋子盖住刘、墨尸体,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因为面摊车也有厨布,可以挡住李叔。我现在只有一点不明白,木利、奉先……你们俩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心机了?”
我强装着满不在乎的微笑,摸出军刀把玩着缓缓转身,微微抬头注视,与我们曾经生死与共、肝胆相照的好友们。
阳光大大咧咧的从开启木门中,斜刺刺划进屋内。逆光而视,奉先和木利的面孔在阴影中愈发模糊,两条长长的身影,沿着地面的方砖,肆无忌惮地探到我们脚下。
“我多么想,这件事不是你们策划的。”月饼垂着头,注视着那两条身影,坚硬的脊梁瞬间佝偻,“呵呵……南瓜,我记得你在小说里写过,有阳光的地方就有黑暗……”
那是失去信仰的苍老,与年龄无关,与心灵有关。
我忽然鼻子一酸,刹那间闪回了许多画面,曾经的,热血的,少年的,我们的——
“南爷,你都二十大几了,还没谈过对象,是不是身体不太行啊。”奉先打着酒嗝,鼓着通红的腮帮子,啃着羊肉串,嘴角沾着油花花的孜然,“您给咱酒吧布的局,真挺管事儿,人气大旺,不少小姑娘很有几分姿色,我把微/信推荐给您?”
“奉先,小爷才二十几岁,身体就不行了,哪还行?”我狠狠灌了口扎啤,清凉的酒意直抵心脾,“这叫做‘凡尘俗世不扰于心’。”
“月爷、南爷,我挺佩服你们的。图书馆那么多稀世珍宝,你们丝毫不动心,苦巴巴的出生入死完成异徒行者的任务。”木利端起酒杯狠狠和我们碰着杯,酒水溅洒少许,“了不起!咱们这兄弟,一辈子!”
“一辈子是很漫长的时间,生命有很多不能承受之轻,”月饼放下酒杯擦擦嘴角的酒渍,“但愿如你所愿,我的兄弟们。”
如今,这两个“一声兄弟,一生兄弟”的男人,却背对温暖炙热的阳光,任由阴影遮挡了熟悉的面孔。
世间,最悲哀莫过于,你熟悉的那个人,却是最陌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