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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游戏 第95节

  得!这俩人互相捧臭脚还用上书面用语了。当你们是“伯牙子期,高山流水”呢?
  我心说小爷早想到了,喝多了舌头不利索没赶上趟儿而已。郁闷之余,难免抬杠,微微一笑做“你们仅知皮毛”状:“祭祀阴人,都是用纸烛做成阳间玩意儿,随火焚烧成阴灰冷烟,取‘灰飞烟灭,阴存阳灭’之意。那些食材可都是阳货,哪能伺候那些东西?”
  “老羊,你知道渡劫么?”方旭东收起笑意,又低着身子把那颗大脑袋搁在一堆盘子上面,眼神里竟有一丝恐惧,“不是女孩每个月那几天,就是那个正儿八经的渡劫。”
  关于“渡劫”,我之前记录的经历中有过详细解释,还因此遇到几件离奇诡异的事件,就不多解释了。
  “渡劫?”我的脑袋“嗡”了一声,头重脚轻有些晕眩,“你是说?那些食材……月公公,你是怎么想到的?”
  “南少侠精通中国传统文化,第一反应自然是祭祀之类的事儿,”月饼扬扬眉毛,摸出一枚桃木钉摆在酒杯旁边,“蛊族是干嘛的?可不是拿纸烛喂养蛇虫吧?老方,你继续……”
  “这就是月老师传说中的桃木钉?!”方旭东的脑回路实在跳跃,搁着正事不讲,倒是对桃木钉大感兴趣,想拿手里把玩又很不好意思地扭捏着。
  “送你了。”月饼这人虽然性子冷淡,但是对认可的人,异常热情爽快。
  “真精致啊!这是百年雷击老桃木做的吧?我一定好好珍藏。”方旭东摩挲着桃木钉,曲指弹了弹钉尖,“这动静儿,真脆生!”
  “老方,咱谈点儿正事行不?”我从背包里掏出瑞士军刀,“啪”地拍在桌上,“讲明白了,这把刀送……咳咳……借你玩一会儿。”。
  邻桌刺龙画虎几个小年轻正进行到酒后相互吹牛环节,无非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一个打十个”的恩怨情仇,情节大多雷同于香港黑帮片,被我拍桌子的声音扰了兴致。齐齐扭头正要聒噪质问,趁着酒兴尽显英雄豪杰本色。看到桌上明晃晃的军刀,二话不说默默转身,低头接着喝闷酒。
  “你这淘宝货的军刀,有啥稀罕的?”方旭东撇撇嘴满脸嫌弃,“聊到哪儿了?”
  这要是倒退几百年,就冲方旭东这句话,我能立马“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戳他几个透明窟窿。如今只能暗自忿忿:“你才买淘宝货!你全家都买淘宝货!这是全球只做了200把的victorinox限量款,好几万的专用格斗刀!不稀罕?你稀罕得起么?”
  第163章 夜半钟声(10)
  方旭东是江浙两地著名金融讲师,闲暇之余,喜欢摆弄相机。没曾想还颇有天赋,拍出来的照片在本地论坛很受好评,国内几家摄影杂志都发表过作品。
  去年,他想拍几组杭州市井生活的系列照,烟火气十足的胜利河美食街自然成了取景地点。当李晏不经意出现在他的镜头里,顿时惊为天人,连续几天坐在饭店对面的茶铺,偷偷抓拍。
  (方旭东讲到这里,我差点被啤酒呛着,咳嗽几声:“老方,能把偷拍讲得这么清新脱俗,也就你了。”
  “怎么是偷拍?自然拍摄才是摄影的最高境界,摆拍千篇一律的网红造型,太低端了。”)
  连着拍了七八天(我心说方旭东你到底是热爱摄影艺术还是热爱貌美如花的女老板?),方旭东发现个很蹊跷的事儿。
  他把照片拷贝进电脑浏览,起初只是挑选照片,渐渐注意到照片拍摄时间,越寻思越觉得不对劲。怎么说呢?李晏的生活太有规律了。不应该说是规律,而是精准。
  每天,凌晨一点熄灯,早晨七点开门,九点备菜,十一点起锅,十五点歇火,十七点起锅,二十一点打扫门前卫生……
  如果某一天是这种作息,倒也说得过去。可是连续那么多天,时间分秒不差,就不是“巧合”能解释的了。
  关于李晏的谣言,方旭东也有所耳闻,没当回事儿。寡妇门前是非多,何况这么漂亮的单身女老板呢?然而,李晏精准的生活规律,让他意识到,这个女人似乎在隐藏或者做某件事情。
  (“去年杭州大暴雨那晚,你看到,哦,拍到了什么?”
  我突然问了一句,方旭东像见了鬼似的差点跳起来,瞪圆那双小胖眼:“老羊,你怎么知道?”
  ——
  宋,《世语杂说》——“开封狂生,性倨傲,藐权贵,终日以酒为伴。每每大醉,狂言‘汝等凡人,岂知天地玄妙。’众人皆笑。狂生不以为意,归草庐酣眠。每日子、辰、巳、申、酉、戌、亥七时,必起居扫室备膳。众称狂生怪异,皆轻视。唯南山道观王真人尊之,常予银钱菜蔬。徒不解,真人叹曰:‘假以时日,必有分晓。’忽一日,天地变色,暴雨大作,电光似蛇,正中狂生草庐。行人躲雨,隐约可见,银灰两影,立于庐前,与狂生相揖作别,须臾不见。雨停,狂生不知所踪,一时奇谈。三五余载,某富贾携数车财物,资南山道观。王真人笑拒:‘汝得此奇遇,当普济世人,岂可在意一道一观?然汝际遇,违天地阴阳,即善亦恶,寿不足九载。’众人方悟,富贾乃狂生。如此数载,又一日暴雨倾盆,狂生赤体狂奔,凄厉呼号,双目尽赤,爆裂而亡,正是九载之数。
  或曰:‘狂生醉卧山间,遇双狐,有灼伤。狂生怜之,采药治其伤。忽一日,一狐口出人语:‘吾修炼三百余年,精元不固,遭天劫。须每日七时,以祭礼供奉。若能渡劫,必赠阴眼,可识钱财,得富贵’。
  狂生亡,王真人云游,终不归。观壁留诗——世人皆道金银好,谁知性命方为妙。人妖共济违天理,九载定数太了了。”
  ——
  “古城图书馆的藏书比百度还靠谱。”方旭东听我讲述关于“阴眼”、“渡劫”的记载,砸着嘴吸口凉气,拿起手机翻了好一会儿,递给我和月饼。
  那是一张拍摄于雨夜的照片。按着拍摄角度,方旭东应该躲在饭店对面的街拐角。饭店斜上方,极远处的天际,闪电蛛网般遍布于阴暗沉重黑云,将天空割裂成一块块不规则形状的碎块,就像一面被石子击中的厚玻璃。
  其中一道闪电,笔直地劈中饭店,使得黑暗中骤亮起一小块近乎灼白的区域。三条细长模糊的人影,呈“品”字形站在门口。月饼滑动屏幕放大照片,我仔细看着,心脏“砰砰”狠跳几下。
  其中一道人影,看身形穿着,就是这家店老板李晏。另外两条人影,却显得异常古怪。
  她们身形纤细应该是两个女人,头部两侧分别探出两对尖尖的三角形的东西。臀部位置挂着两条毛茸茸的蓬松阴影,垂在半弯曲的双腿中间。而她们的面部,似乎有一截尖尖的凸起,正对着李晏……
  我又观察了几个细节,只觉得心口发紧全身冰冷,怔怔地盯着月饼:“李晏养了两只狐狸精?渡劫成功,赐了她一双阴眼?”
  月饼像老僧入定,低眉垂眼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搭理我。
  “我写的那篇《铸剑》,多少从这件事里要了些灵感。”方旭东摆弄着月饼送的桃木钉,“看你朋友圈,你和月老师路过杭州,所以……”
  我心说果然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宴席,敢情老方藏着这么一层心思。难不成让我和月饼为民除害,收了李晏?这么漂亮的女人,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机缘巧合得了双阴眼,干干净净赚自家买卖钱,轮得着我们多此一举?这不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么?何况,真像书里记载,李晏最多还能活九年,就透支了一生的气运……
  “老方,你拍到照片,有没有受到影响?”月饼从背包里掏出一截竹筒,爬出一只指甲盖大小的瓢虫,探着须子“悉悉索索”爬到方旭东左手无名指。
  “这就是月老师喂养的蛊虫?!”方旭东像是中了彩票般兴奋,也不问月饼要干什么,很信任地由着瓢虫刺破皮肉,“簌簌”地吸了两滴血,“要说受到的影响,就是又胖了三四斤。没啥睡不着觉、做噩梦、精神恍惚、听见有人喊名字的怪事儿。”
  瓢虫吸饱鲜血,翅膀上的十五颗圆点由黑转红,几秒钟工夫又转成黑色,懒洋洋地爬回竹筒。
  月饼的蛊术五花八门,很多手段我也云里雾里,寻思着估计是用蛊虫试试老方体内有没有不干净的东西。看瓢虫状态应该没啥事儿,也就没再多问。
  关于李晏和两只渡劫狐狸,我倒是有了些别的念头。只是老方在旁边,不方便多说。
  “老方,我和南瓜有急事,一定要赶到苏州。”月饼把竹筒放回背包,起身和方旭东握握手,“等忙完了,一定回来请你喝大酒。”
  方旭东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片刻:“你们这就要走了?这家店……”
  “老方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背起背包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世间有很多事,遇到了就是遇到了,只是命里该有的一段经历,没有必要过于纠结。”
  “你们不会发现了什么,把我送走再折回来吧?”老方反应倒是挺快。
  “当然不会。”月饼背着老方挥挥手,“我们从不欺骗朋友。”
  “老方,回吧,不用送。我们还有点儿事情。”我也再没看方旭东,和月饼并肩走向街口,“哦!对了!下次你来这里吃饭,要是觉得不对劲,记着闭上右眼,左眼盯着她的右眼。”
  “啊?南瓜,你再说清楚点儿?”
  “阴阳五行,相生相克的事儿,一时半会讲不完,回见了。”
  半小时后——
  我和月饼坐在西湖边,默默地望着矗立在远山顶端的雷峰塔。阴晦的月光搅动着满湖黑水,荡起一层层鱼鳞似的波纹。闪烁不定的零星波光还未串联璀璨,任由波纹吞噬,坠入无边黑暗的湖底。薄雾般水汽在湖面冉冉升起,被直抵天际的莲叶纠缠撕扯,凝汇成颗颗晶莹剔透的露珠,颤巍巍地弥留着仅存的光芒。
  “还记得那件事么?”月饼靠着湖边老树摊着双腿,“好几年就这么过去了。”(详情请见《灯下黑》第二季“天空之城”)
  湖风悄然袭来,寒气刺得眼睛生疼。影影绰绰的视线里,雷峰塔倒倒像是插在坟包后面的招魂幡,随着阴冷的夜风摇摇欲坠。我揉着眼睛打个哈欠:“时间好像能改变很多东西。本来以为‘异徒行者’的任务就是终结,没想到只是开始。”
  “渡劫……呵呵……你也想到了?”月饼深邃的双瞳映着漫夜繁星,“居然有这么多,这么快。”
  一颗拖着闪亮星尾的流星从猎户座逃逸,转瞬即逝于漫漫银河,结束了看似短暂,实则漫长的生命。
  “月饼,我们看到的星星,其实是几万年、几十万年前的光。它们现在,可能已经毁灭了。谁也逃不过时间的捕猎,干嘛还要努力呢?”
  “因为,即便毁灭了……”月饼摩挲着长江底部巨型青铜圆盘取出的竹简,指尖一个字一个字触碰着那个恐怖的秘密,“只要过程精彩,就拥有足以铭记的璀璨。别忘了,宇宙中每一个黑洞,都曾经是燃烧几十亿年,像太阳那样的恒星。”
  自从知道了那个秘密,我时常产生“算了,就这样吧”的绝望。却总是在情绪最低落的时候,被月饼看似随意的某句话,重新燃起希望。
  月无华这个家伙,就像一颗太阳。虽然很遥远,却炽热、明亮、温暖……
  “月公公,如果解决这件事,退役后你想干什么?”我居然用了“退役”这个不太贴切的词儿。
  “还没想好。南少侠呢?”
  “我想世界各地走走转转,体会不同的风土人情,万一遇到个异国恋情,也算是为国争光了。”
  “那……我退役后,陪你一起环游世界。”
  “哈哈!月公公,一定要阴魂不散么?能不能让小爷放荡不羁爱自由?”
  “南少侠要是被非洲食人部落酋长闺女看上了,我每年八月十五一定带着月饼看望你。”
  “哈哈哈!月公公咋不说万圣节送我个南瓜灯呢?”
  月饼拍拍裤腿的泥土草屑,起身指着苏州方向:“走吧!该面对的,躲不掉。”
  “咱这一身酒气咋开车?回房车睡踏实了消消酒气,赶着投胎也不差这一会儿。”
  第164章 夜半钟声(11)
  当月饼喊出“眼睛”这两个字,始终潜藏在我心里却不愿承认的那件事,似乎得到了证实——破解《枫桥夜泊》隐藏秘密的经历,是否和方旭东有关?
  他以我的名字写了《铸剑》,记录了一段人与狐妖的离奇传说;请我和月饼在胜利河美食街吃饭,告知李晏的阴眼和狐妖渡劫……
  孔亮死后,我们几乎可以肯定,这一切是对我们非常熟悉的人暗中谋划。我也曾想到过是否和方旭东有关,但是很快就排除了这个怀疑。
  这个矮矮胖胖的金融讲师,怎么会是蛊王?照着月饼的身材相貌,他的姐姐就算不是倾国倾城的姿色,走大街上也能达到90%回头率。要说方旭东是月饼的外甥,这差距也太大了吧?方旭东的爹,也就是月饼的姐夫,这基因得多强大?才能生出和月饼天差地别的孩子?(当时有了这个念想,我倏地意识到,月饼的姐夫是谁?碍于月饼的情绪,我没多问。)
  至于眼睛,男左为阳,左眼为阳气最聚之处。但凡遇到阴物,闭右眼避免阴气入体蛊惑心智,运足左眼目力直视阴物,便可抵御。很多人会有这种经历,遇到恶犬猛兽不要逃跑,反而是直视畜牲眼睛,不多时便会将其惊退,无非是“以己体内阳气荡涤畜牲祟气”的道理。
  写了这么多,其实就是一瞬间的念头。我来不及多想,舌尖抵住上颚,屏住呼吸,闭上右眼,目力集中在左眼,紧握军刀,转身!
  一秒、两秒、三秒……
  深夜山风吹拂的树叶沙沙作响,更映衬出深山的幽静。
  我和月饼,并肩而立,不可置信地呆立,好一会儿才互相对视。
  “空的?幻觉?”我抬起右手,那条殷红的蛊线清晰可见,下意识摸摸脖颈,仿佛还能感觉到人狐呵出的湿热口气。可是视线所及,野草、乱石、老树,哪里有什么狐妖?
  冷静如月饼,也有些意外,摸了摸鼻子,试探着挥挥手,似乎要把几分钟前无比真切现在却无影无踪的两只狐妖从虚空里拽出来。
  此时此景虽然诡异,我的心思却不在这儿:“真是老方?”
  “咱们和方旭东吃饭的时候,我放出一只蛊虫,还记得么?”月饼冷着脸,冷着嗓子,冷着眼神。
  “那只长得像瓢虫的蛊虫?老方没什么反应啊。”我话刚出口,打个激灵,敲了敲脑壳,意识到问题所在。
  任何正常人,就算心理素质再好,看到这么一只稀奇古怪的虫子趴在手上吸血,最起码也要甩掉或拍死吧?而方旭东表现得太正常了,正常的根本不符合人的行动逻辑。这么做,要么是为了取得月饼信任装作若无其事;要么就是深通蛊术,知道这只蛊虫不会对他带来影响。
  “你当时就怀疑他了?”我虽然这么问,还是很难相信“方旭东就是月饼的蛊王外甥”。
  “我哪有这么腹黑?他天天偷拍奇怪的女老板,怎么可能不被发现?当时只是放条蛊虫试试他有没有事儿……”月饼摸摸鼻子,伸手指了两个位置,“刚才抽的烟里加了蛊草,埋在土里隐藏蛊气。那枚桃木钉的落点,是蛊气冒出的位置。我送给他一枚桃木钉,在大概六十米范围内,桃木钉之间由蛊气相互感应,产生联系。你上大学遇到死了半年多的钓鱼老头,我忽然想起他姓‘方’。《铸剑》、李晏、渡劫、狐妖、你中蛊两三天,这么多巧合,我又不像你,想事儿一根筋,就用‘蛊钉定位’试了试。”
  “好好说话怎么就扯到我这儿了?”我眯着眼盯着月饼所指的位置,隐约看到那枚看似随手扔的桃木钉斜插在泥土里,冒出一丝白色烟雾,丝毫不受山风吹拂,形成一道若有若无的烟线,顺着野草丛缝隙,飘向西北角。
  那里大概就是方旭东藏身之处。想到孔亮惨死、方旭东满脸肥肉的真诚笑脸,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故意提高了声音:“他要就是蛊王,怎么可能不懂蛊族的门道,还把桃木钉随身揣着?”
  “你知道的,我方向感不强,常常找不到路。”月饼扬扬眉毛居然有些不好意思,“这招是避免迷路,自己研究出来做路标……所以,蛊族,没人知道这个。”
  我本来想和月饼一唱一和激出或许是“蛊王”的方旭东,月饼这么一说,我倒不知道该咋接话了。敢情这路痴属性还能有这种操作?!
  “我从来没想隐瞒身份。只是你们太笨,才想到是我。”
  这次,西北方向传来的人声,再不是忽男忽女的怪异嗓音,而是我很熟悉的,方旭东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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