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千金 第142节
钟大娘勾画一圈,给显金来报,“……恒记和白记的伙计中,来了九人。”
不错了。
显金点头,低声与钟大娘交待,“若不是特别废,直接保到集训。”
这属于从其他大厂跳槽出来的ssp,单看工作经历和教育背景,就甩其他求职者很多条街——虽然很锤子,但工作经历和教育背景,就是人事筛选的基本准则。
钟大娘大声应下,顺道撸了把最近刚上两条杠的袖子,一副干劲很足的样子,正转身要走,却被显金一把叫住。
“……前几日,你去请瞿大夫摸脉了吗?”显金问。
钟大娘笑着点头,“去了!杜婶儿押我去的!”
“还好吧?身子骨?”显金关切问。
钟大娘不知其意,“没事儿啊,壮得很!一顿能干两碗饭!”
显金细看钟大娘一身短打,头发高高束起,眉毛修得又细又长,很有职场精英的御姐风范,再仔细看钟大娘眼下一片清明,倒也不见黑眼圈。
“听杜婶儿说,你每天子时才睡,鸡鸣你起……“显金笑起来,“不用这么拼,咱们一步一步走上道了,以后只会越来越好……老董要退了,你是我最看好接替他的人选,切忌出师未捷身先死,身子骨才拼得起、拼得赢。”
钟大娘捋了捋耳鬓间的几缕头发,笑着露出嘴角两个梨涡——素日再严肃再板正,此时也只是个二十来岁的女子,放在后世搞不好还在读书。
“您甭担心我,我上半辈子心苦命也苦,您给了我机会改命,我若是不牢牢抓紧,临到白头,我自己躺床上都要扇自己两耳光。”钟大娘手里夹着名册,低眉紧抿唇,似是在挣扎,隔了一会儿方抬头道,“六月份的时候,宋白喜从京师回来了,泾县水西大街素日与我交好的相邻给我来了信,据说他蓬头垢面、疯疯癫癫,穿着破烂褂子,在‘看吧’外面敲门,被陈家的人丢出去后,又在整个泾县铺天盖地地找我。”
显金手上的动作放慢,神色严肃地听钟大娘说。
钟大娘扯出一丝苦笑,“先是到我娘家的镇上,发现没人后,就四处打听,甚至告到了崔县丞处,崔大人与您和二郎君交好,只将我一早就放在县衙的和离书拿出来,逼着他签了字。”
显金神色缓了缓。
抛开左娘那门官司,崔衡在某些方面,是个非常有目的性和主见的男人。
“后来他想不过味,不知从哪里晓得我在淮安府张家,又去张家找我。”钟大娘目光里透出一丝狠绝,“我好容易从泥坑里爬出来,怎么可能又跌回去!博二奶奶,就是咱们家左娘差人把他揍了一通,扔到了林子里,后来听说他在林子里吃土、吃生菌子和草叶,是死是活就不知道了。”
显金低头理名册,大概明白钟大娘的意思了——她好容易从泥坑里爬了出来,手脚并用、血肉模糊,后背还背了个嗷嗷待哺的幼子,她为了未来和儿子,绝不会放慢脚步。
显金的劝说戛然而止,接替劝慰的是另一番话。
“是死是活,与你与元郎都没关系了。”显金抬头起身,神色温和地为钟大娘将卷起的袖子放下来,露出明晃晃的两条杠,“你是我的人,元郎是我从襁褓里看着会爬、会走、会跑的,我贺显金能干到什么份儿上,你钟大娘就能干到什么份儿上,有我一口肉,就有你们一口肉。”
钟大娘目光灼灼地看向显金,直截了当问,“咱们会在陈家一直干下去吗?”
显金为钟大娘整理袖口的手顿了顿,抬眸笑道,“咱们也没有在泾县一直干下去呀。”
钟大娘若有所思地看向显金。
显金冲她笑眯眯地眨了眨眼睛。
而后几天,为方便远来报名的伙计避免来回奔波,初试、复试的考核内容被压缩在三天内完成,待考完捞纸的科目,一百八十人还剩下六十一人,最后一门就是文化,一人发一张纸下去,能写多少字就写多少字,不拘什么字皆可。
显金带着钟大娘和李三顺出现在了考场。
坐在前排的十几个人奋笔疾书,显金看过去,不说字写得多好,至少常用字是能写的。
后排有的抓耳挠腮,十分焦躁;有的虽也写不了几个字,却也在蹙眉凝思苦想;有好些人埋着头,嘴上却骂骂咧咧,见显金停在了他身前,象征性地住了口,等显金走远,骂娘的话又重出江湖。
其中站在门槛上说“百珍阁的肘子没鸿宾楼的好吃”那位哥们儿埋着头,一直在写,有一副成竹在胸、今朝且看我搅动江湖的霸气感。
显金点点头,暗自思忖:人不可貌相,这“酱肘子”文化水平挺高呀……
谁知拿到卷子后,显金便愣在了原地。
钟大娘偏头来看,笑起来,“一、二、三、四、五……百、千、万;一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十……两百、八百;大、小、上、下,不、不大、不小、不上、不下……”
愣是凑满了一张卷。
显金去看“酱肘子”的名姓——漆七齐。
显金拿红笔圈了他的名字。
也另将几个虽字写得不太多,但在考场上情绪始终稳定,从未曾焦头烂额地四处张望的,一并圈了名字。
第178章 显金很忙(加更)
周二狗的腿已然痊愈,但仍有些一瘸一拐。
这厮听说显金在考校文化课,愣是“一米七、一米八”,身残志坚地自己走了过来,探头看拿过红笔圈出的卷子,张狂地取笑,“就写十个字,还有八个错别字!比我还烂啊!”
显金:你也知道你烂啊……
显金想怼,但看了看周二狗身后一脸担忧挂记着这厮瘸腿的王三锁同学,忍了忍,“……考的不是大家真正能认、能写多少字,而是面对危机和困难时的情绪状态。”
显金把“酱肘子”的考卷递出去,“这位展现的是聪明。”
又把其中一份只写了二十几个字,但笔画笔锋不急不徐,努力将每一个字写好的卷子递出去,“这位展现的是平和。”
又将一份写了十来个字,卷面一般,笔锋也一般的卷子递过去。
周二狗看半天,憋了个屁,“这位展现的,主打一个随和真实?”
显金指节敲了敲卷子最上方的名字,张文强。
周二狗没懂。
显金云淡风轻道,“这位是博儿在淮安府隔了五服的堂弟,塞过来学门手艺的,展现的是走后门的技术。”
周二狗:……
最终进入集训的人选控制在了二十人,完全包含从恒记和白记跳过来的九人,显金租了三架骡车,将这二十个大小伙子全部拉到绩溪作坊。
绩溪作坊已于一月前营造修缮到位,院子里建造了两行排屋,棚内八个大小不一的水池,另有五堵培墙。
钟大娘看了眼显金:她终于知道绩溪作坊是干什么用的了。
之前,在绩溪作坊,显金要建一排排屋,众人不解;要建七八个水池,众人也不解;要建两个厨房和四个茅房,众人都觉得显金疯掉了——如今来看,只觉显金棋在明处,也在前着。
绩溪作坊,就是集训营,是陈家专用的集训营。
二十个大胖小子就在绩溪作坊住下,钟大娘是当仁不让的集训组组长,郑二是技术型力量副组长,周二狗是无差别攻击型骂人副组长,郑大是唱白脸型精神攻击副组长,李三顺是客座教授,张妈妈是生活指导(主要指导临时聘的两位婆子如何又快又好地喂饱这二十个崽子),从上一届集训毕业的两个球,一个是班长,一个是副班长,负责主要带训。
一个熊孩子就够闹挺,二十个十来几岁的小伙子凑一块,是真的折寿。
开集训营当天,显金去看了一趟,平平静静去的,气出乳腺增生回来的——二十个小伙儿偷懒不想洗澡,那股味真是叫人永生难忘。
显金本以为人难管且人数又众,钟大娘或许压不下来,可等了几天,却始终没听到钟大娘告状或抱怨。
期间,显金去了一趟,早晨去的,天刚蒙蒙亮。
显金藏在墙角,看乌压压两排人在一阵响亮哨声的集合下从排屋里七扭八斜地蹿出来,钟大娘早已一身短打,双手抱胸站在台阶上,钟大娘回头看了眼更漏,张口便骂道,“……十一号和二十号磨磨蹭蹭磨磨蹭蹭,咋的!?是还要选衣裳穿还是梳个发髻选簪子戴呀!动作最慢!多加两圈!”
显金回过头同周二狗小声道,“加两圈,也还好吧?”
周二狗不可置信地看向显金,“……是绕着龙川溪跑两圈,快要跑到东郊了!不是绕着咱们作坊跑两圈!”
显金把腰拱得更低了,极其害怕被钟大娘发现。
又是一声哨音,二十个小子齐刷刷从作坊门口出发,朝东边迎着朝阳跑去。
跑在最前面的,赫然是穿着短打和棉鞋短靴的钟大娘。
两个回合过去,钟大娘从奔跑队伍的第一,落到了第三,但仍旧死死咬在第一梯队。
三个回合过去,钟大娘还在第一梯队。
四个回合过去,钟大娘被反超,落到第五,但也与第二梯队拉开了断层差距。
十个来回跑完,天已大亮,钟大娘满头大汗且满脸通红,跟随第一梯队回到绩溪作坊门口,左手从郑二手中拿过干净的帕子擦干汗,右手接过郑大手里的鞭子,一鞭子“啪”挥在地上,没有片刻迟疑便转头开始大骂落在后面拖拖拉拉的小伙子。
“孬种!女人都跑不过!”
“谁最后一名!谁不准吃早饭!”
“跑快点儿!再拖拉,老娘狠狠抽你丫的大腿根子!”
显金被吓得惊恐地回头看向周二狗。
周二狗面无表情地将表情移开,吞了口口水,面无表情道,“你知道,这群小子叫钟大姐什么吗?”
显金摇头如拨浪鼓。
“钟馗。”周二狗扯出一丝奇怪的笑,“漆七齐还画了钟大姐的画像贴在床头,说是能驱邪。”
你别说,钟大娘和钟馗,搞不好五百年前还真是一家。
显金想笑,但害怕被钟大娘发现,变成惨死在那根鞭子下的窝囊亡魂。
钟大娘靠自身强悍的实力,强势弹压下了这群精力爆棚的小伙子。
集训营告一段落,显金手里仍有许多事要干。
首先便是给秦夫子的贺礼——秋闱张榜,秦夫子榜上有名,成功进阶举人;
陈笺方带的那几个秀才,其中有两名也上了榜,拎着大包小提来同陈笺方道谢,来时提了三大包,走时提了五大包,都是瞿老夫人吩咐人送的。
其次,便是桑皮纸作坊的账,每当显金预备着手去干,便总有瞿秋实跳出来,今日约显金去爬敬亭山,明日约显金去拜万国寺,甚至有时中午,也会来邀显金出去吃个饭。
医坊没生意,其实挺好的。
但显金也不理解为啥瞿秋实能闲到这个地步?
基本上,瞿秋实约三次,显金应一次,这一次还得迟到早退,中间有事没事拿个软管笔和本子随手记点东西,营造出“显金很忙”的真相。
中秋将至,宣城上下气氛很好,泛黄的灯笼与搭建的灯楼鳞次栉比。
瞿秋实约显金八月十五家宴结束后,溪边放灯笼。
显金本不想应,埋头思索片刻后,便笑了笑,“趁这机会出去一趟也好,中秋过了就是春节了。”
瞿秋实没太听明白,但听显金愿意出门,便兴奋地提早三四日,着手准备起来。
第179章 成败英雄(3000)
中秋家宴,也正好是陈笺方从泾县回来满一个月,显金镇守绩溪作坊批卷子,合理缺席,被二十个豌豆射手似的崽子气得脑壳嗡嗡直叫。
本也有三四个属于内敛寡言、埋头苦干的类型,这十来天被几朵奇葩一带,突然之间也有了脑干缺失的美——酱肘子最气人,旬考前一天晚上偷渡了四五壶青梅酒,自己不喝,劝着人喝,别人不喝,还说别人“不是男人”。
最后旬考,就属他一个人写得最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