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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鹿一部

  饶是这个会计年度只剩下五天了,投资经理们为了年终奖,还在拼命地推项目,只要能在12月31号前完成打款,就都能算作投资业绩。喜欢在半夜开商榷会的项目也终于敲定了投资条款,元旦后归卷又去苏州出了趟差。
  很快便到了年尾,俩人订了腊月二十九的票,先搭飞机到齐齐哈尔,然后再乘汽车前往杜拉尔。
  腊月出头的时候,归卷特意看了看林矜的衣橱,发现他似乎没有能扛得住零下二十多度的羽绒服,便抽了个周末拉他去逛街。但在上海,又岂会轻易买到适合在北国边境穿的衣服?最后还是托了哈尔滨的朋友采购了一件,寄了过来。
  依林矜的意思,网购一件就好,归卷伸出右手食指,左右晃了晃,摇头表示nonono:“不好买的,网购踩了太多次坑了,我们那边平均气温零下二十多度,气象站说今年是寒年,有可能会达到零下三十度,保险起见,还是让东北的朋友寄吧。”
  旧岁将除。
  额宁(妈妈)拿出了一顶鄂温克鹿帽,是归卷的新年礼物,又怨她没有提前说林矜要来,没来得及准备,就一天时间,幸好那日泰提(姥姥)家还有刚做好的男子狍皮靴。
  额宁将木盒子打开,递给林矜,说道:“也不知道合不合适,你们年轻人可能也不穿,只当是个特色物件儿,啊。”
  林矜道谢不迭。
  归卷先拿过来欣赏了一番,做工依旧很精美,靴侧甚至还雕了一对小小的鹿角。她借花献佛地将靴子递给了林矜,说道: “喏,袍皮靴,送你的新年礼物。”
  林矜接过,笑着说:“嗯,谢谢宝贝。”
  额宁看着两人眉来眼去的样子,心中警铃大作,纠结半晌还是问了出来:“小林啊,温温说你们现在住在一起,你们,还没有……发生关系吧?”
  归卷刚喝进去的一口鸡汤差点呛到自己,而林矜面上无虞,但握着筷子的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归卷嗔怪道:“妈!”又赶紧在桌下握住林矜的左手,示意他不要说话。
  额宁的观念在有些方面还是有点老旧,比如婚前不要发生性关系,不过归卷只当耳旁风,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整这套封建传统。但说不通的事情正面刚,只会变得更复杂,这种时候,善意的谎言对两方都好。
  是以,归卷忙摆摆手说:“没有没有,我们睡两个屋呢。”
  林矜垂眸诧异地看着她,随即接收到“快点附和我”的眼神信号,对着额宁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说道:“嗯,阿姨,我们分开睡的。”
  额宁这才放心,给二人各添了碗汤,语重心长地说道:“那就好,温温啊,今晚你睡书房,小林啊,你睡温温那屋。”
  “哦。”
  归卷早猜到了是这个结果。
  不过,房间的布局妙就妙在,家里的三间房都是朝南的,书房在最中间,两间卧室并不相连,有效地隔绝了声音,也就是说,只要等额宁睡了,她还是可以和林矜滚在一起的,前提是额宁不会半夜查房。
  吃过午饭后,归卷到厨房帮着额宁一起收拾。
  她洗了一盘水果,正空着沥水,归卷从背后抱住了额宁,温声说道:“妈,下午,我去看看阿爸。”额宁没有出声,只轻轻地点了点头。
  归卷拿了一束冬日难得寻到的白色雏菊,和林矜一起出了门,一路向西,走了二十多分钟,来到了一处小山丘。归卷轻轻拨开碑上的雪,将雏菊放下,用杜拉尔鄂温克语说道:“阿爸,萨温额么给(萨温回来了)。”
  她侧身指了指林矜,对着碑上的照片说:“阿爸,额瑞是林矜,布额姆恩杜他提然(这是林矜,我们一起念了高中)。”
  归卷絮絮叨叨地又说了很多,林矜只能间或听懂几个词,联缀在一起,却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他安静地站在她的身后,守候着这份祥宁。
  然后,他听到她说:“比曼迪阿格达日姆,诗阿吉比诗尼惹?(我很开心,你也好吧?)”林矜能听懂后半句,因为归卷教过他,是问好的意思。
  归卷问完后,拉了拉他的袖子,说:“阿爸说,想看看你。”
  林矜乖顺地蹲下了身,郑重地说道:“叔叔好,我是林矜。”他摘掉手套,也拂去了墓座下的一角雪。
  杜拉尔境内河流纵横,自西向东,汇入诺敏河。看完阿爸后,归卷带林矜去了河流交汇之所,她指着对岸,说道: “‘杜拉尔’在鄂温克语里的意思是,住在河边的人,喏,你看,我们就住在诺敏河的西边,下山之前,我们是使鹿一部。”
  归卷伸手指了另一个方位,说:“哥哥想跟我去拜访一下老酋长她老人家吗?”
  林矜戴着厚重的手套,搂了搂她的肩,说:“好。”
  她也隔着厚重的手套拍了拍他的背,说话间热气几要成冰:“老酋长葬在乌尔瀚河边,不过在林子里,要走很远的路。”
  “不怕,走不动了还有我背你”,归卷听到林矜这样说。
  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没膝的雪地上行走,终于,归卷看到了一对漂亮的鹿角,安静地躺在乌尔瀚河边。
  她指了指那对鹿角,对林矜说:“那就是了。”两人隔着手套,手搭着手,从雪中拔出脚,又迈下一步,直到离那鹿角三步远。
  归卷摘下手套,轻轻摸了摸鹿角的尖,鹿茸触感犹在,只是在冰天雪地中变得坚硬,她问:“老酋长,您见到奥什克托了吗?”
  奥什克托,是老酋长下山前陪伴了她多年的鹿。
  老酋长临去时,对她说:“萨温额恩图颂哦,比奥什克托巴卡尔的玛(萨温别哭,我要去找奥什克托了)。”老人家过身后,百年前的那些老物件儿,都传给了她,归卷小心地收在家里的大木箱中。
  归卷说:“之前送给哥哥的模型,都是照着老酋长给我的物件做的。”
  林矜抱了抱她,说道:“原来是这样,宝贝一定,很喜欢老酋长吧。”
  归卷瓮声瓮气“嗯”了声,“老人家说我和她当年很像。”
  也许老人家说的,是那股英气吧,林矜想。
  他们顺着乌尔瀚河往北走了一段路,河面结了冰,林里雪深,林矜走在了她的后面。
  不一会儿,归卷就感到有雪球砸在了自己的后背上。
  切,幼稚。
  一回头,果然看到林矜在五米开外,手里还握着另一个雪球。
  归卷用手拢成话筒,大声喊着:“唔喂,我早就不玩这种小孩子把戏了。”但也不甘示弱地团了雪球回击。
  打闹的间隙,归卷突然发现了一处桦树皮的尖顶,她像林矜比了个休战的手势,说道:“你看,那是很久以前,我们的楚姆,因为没有被发现,所以没有被拆掉。”
  林矜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像是一处帐篷的尖,便说道:“我们进去坐坐吧。”
  为防森林灾害,山上不能生火。
  “感觉缺了个咖啡炉”,归卷隔着手套搓了搓手,事实上并不能起到暖和的效果,只是下意识的行为,又探出头去,看着无云的青空,说道:“好想留下来看星星。”
  林矜坐在风口,替她遮挡一二,说:“那就留下来看。”
  她嘟了嘟嘴,有些不舍,但还是理智地说:“但是太晚了下山不安全,还是算了。”
  她脱掉手套,摸了摸帐篷的壁,是整片光洁的桦树皮,不无感慨地说道:“我想啊,有一天,可以把这些装进博物馆里,连同老酋长的物件一起,就像当年在台北故宫看到的‘贵贵琳琅游牧人’。我们的东西,虽不繁贵,但也可珍,我多希望,可以有很多的人来了解我们的文化,我们的过往。”
  最后,她说:“会说杜拉尔鄂温克语的人越来越少了,也许几十年后,我的母语,就不复存在了。”
  林矜说:“不会的宝贝,一定会流传下来的。”可连他自己都觉得这话苍白无力。
  归卷戴上手套,看着他,郑重地说道:“哥哥,明后天,陪我去做一件事吧。”
  “好”,林矜应下,又问道:“是什么事?”
  她将手搭在他的手上,说道:“走访老家人们,录下他们的语音,再进行访谈,做一些口述记录,等我们回到上海后,整理成册,找家出版社出版,或者能写成论文的话就更好了,不过我不是学民俗学和语源学的,也许写出的论文并不专业。”
  林矜说:“那就写评论文章或者专栏,这样受众也更广一些。”
  “嗯”,她对了对脚尖,踩实了脚下的土,说道:“明天带哥哥去穿鄂温克的鹿皮袍子和靴子,哥哥这么俊俏,穿上一定很好看,我们鄂温克成婚时,要将通向女方森林的两旁树皮用刀切刮,男子要拉着勒勒车来迎亲,在杜拉尔,又有不同,我们要有驯鹿在前导路,拜天地冰雪,或饮溪之鹿。”
  林矜来了兴致,说:“那我们也拜一拜。”
  归卷微微叹了口气,说道:“可是这里又没有鹿。”
  “那就拜鹿角”,他温柔地看着她,眼神却不容拒绝。
  于是,他们走回了乌尔瀚河边,在老酋长的冢前,以鄂温克的方式,结为了夫妇。
  是夜。
  归卷偷偷溜进了自己的卧室,林矜刚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就被撞了个满怀。
  只见归卷穿着一件宽大的长袍,她捏开一角,又快速合上,林矜清楚地看到,那袍子之下,却是未着寸缕。
  她像小鹿一般眨了眨眼,问道:“哥哥,来吗?”
  “你不怕……”林矜有些犹豫,丈母娘早上才耳提面命不能发生婚前性行为,现下自家宝贝儿就阳奉阴违,这要是被抓个正着……
  “额宁还在那日泰提家呢,没关系的~我们……速战速决?”她勾着他的脖子,歪着脑袋问道。
  那就是了。
  小鹿送上门,岂有不吃的道理。
  他连着袍子将人搂住,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哑着声说道:“宝贝可想好了。”
  她小声贴在他的耳畔说道:“嗯,阿钦。”
  阿钦,在杜拉尔鄂温克语里,是哥哥的意思。
  林矜搂着她的屁股,向上一托,将人抱起,又让她的双腿盘住自己的腰,问道:“那妹妹,该怎么说?”
  归卷正在思考教学的可能性,林矜叫习惯了,万一在额宁面前说漏嘴就糟了。
  他见她默不作声,垂头嗅了嗅她的颈香,嗯,刚洗香香的小鹿,掐着她的屁股,低声道:“宝贝不说的话,那我只好明天去问老人家咯?
  “别……”猎人一句话就扼住了小鹿的咽喉,“是……乌那日讷昆。”
  “哦”,他拖长了尾音,应了一声,“这么长啊,那还是叫宝贝好了。”
  “嗯”,归卷扭了扭身体,林矜把她的腿撇的太开了。
  林矜不动声色地将袍子松开,贴在她耳边低语:“宝贝,我要进去了。”
  ————
  作者有话说:
  本章杜拉尔鄂温克语释义:
  那日泰提:姥姥。
  额么给:回来。
  额瑞:这。
  布:我们。
  额姆恩杜:一起。
  他提然:学习。
  比:我。
  曼迪:很。
  阿格达日姆:高兴。
  诗:你。
  阿吉:好。
  比诗尼:在。
  惹:吗。
  奥什克托:是星星的意思。
  额恩图:不。
  颂哦:哭。
  巴卡尔的玛:见面。
  呜呜呜以后不碰少数民族语言题材的了,我快被搞死了(主要是语法方面),像给自己开了个课题一样。关于少数民族语言、习俗和地理方面写的不是很专业(甚至还有一些杜撰),在此鞠躬致歉。
  语言方面的参考文献主要是以下两本:
  1.《杜拉尔鄂温克语词汇》,朝克、娜佳、塔米尔着,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9年版。
  2.《杜拉尔鄂温克语会话》,朝克、娜佳着,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20年版。
  感兴趣的宝子可以去看看~(太困难了太困难了,我的经历完美地诠释了,人啊,no zuo no die.)
  昨天新入坑了一个学科,叫“版本学”,都没空钻进去玩。有一套版本学的线装书很不错,叫《清代版本图录》,黄永年教授和贾二强教授总结有清一代刻本三百五十多种,取其书影,加以刊刻年份、卷数、作者、版框高宽、刊刻者等说明,浙江人民出版社1997年出版,印刷过两次,分别在97年和13年,影印效果非常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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