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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冠之下 第37节

  他以为匡延赫是认可他的,所以也理所当然地认为,匡延赫在遇到法律问题时会第一时间咨询他怎么办——就像开盘活动那天,闫楚扛着凳子砸人,匡延赫第一时间想到他那样。
  可是这次却没有,遇到这么大的事情,匡延赫摆着现成的律师不用,却在外市临时找了个业务能力不怎么样的律师做公关。
  唐蕴起身收拾碗筷,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难道匡延赫之前在微信上对他的赞美都是逢场作戏吗?
  其实他对他先前的诉讼结果并不满意?不相信他处理刑事案的专业度?还是……匡延赫其实还在责怪他在处理万晟案件时的自作主张?
  梁颂戳了块切好的西瓜塞到唐蕴嘴里,问他甜不甜。
  唐蕴苦着脸刷碗。
  分明应该是很甜的,可不知怎么,舌尖泛起的竟是苦涩滋味。
  梁颂之前的分析一点都不准,什么勾引不勾引的,他对于匡延赫而言,根本就是可有可无。
  第三十四章 出差
  凌晨一点半,向恒燕州分部的办公楼内灯火通明,大家围坐在临时布置的会议长桌边,讨论该如何进行下一步的紧急公关问题。
  高层涉嫌性侵,这是企业自打创立以来从未有过的丑闻,对品牌的声誉影响巨大,就连在国外忙工作的匡继冲都加入会议。
  匡延赫身后的投影幕上,是面色凝重,仿佛永远没办法舒展开眉心的匡继冲。
  “热搜词条有人在撤吗?”
  匡延赫说:“已经下去了。”
  匡继冲:“那些评论能查到地址吗?他们说的情况到底是不是真的?我们的房子有漏雨现象?”
  多年前,向恒设在徽州的一个项目确实因强台风和暴雨侵害出现漏雨现象,在接到业主们的反馈后,向恒第一时间派出工程队进行抢修工作。
  之后向恒在初期建设时,更加注重材料的选择,再没接到过类似的反馈,至于开放商跑路这说法,纯属无稽之谈。
  他们就是开放商,跑哪里去?
  造谣的人甚至连他们集团的背景都没摸清楚。
  匡延赫说:“我问过各个地区的负责人了,没接到什么漏雨的反馈,就算有,也都已经抢修完毕。有的热评都是蹭热度的,我已经让人处理掉了。”
  “处理掉?”匡继冲并不满意,“怎么处理?光删除就好了吗?不去查一下造谣的源头?”
  分部的营销总忙不迭回道:“匡总已经叫了人在弄了,目前看到的ip地址都来自不同的地区,查起来也需要一点时间。”
  一位中年员工没忍住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会议室里的众人也纷纷被传染。
  匡延赫也很困了,他昨晚上就因为工作的事情没有休息好,只睡了一个小时,下午好不容易躺下想歇一会儿,收到助理的通知,说是警方把李晓博给带走了。
  他当即带上闫楚和助理,驱车赶到燕州,忙到现在,眼睛已经酸涩到快要睁不开了,刚才上洗手间照镜子时,看到整个眼球都是红的。
  可是危机不解除,他是没办法休息的。
  他用手遮了下脸,悄咪地打了个哈欠,眼底腾起的水雾模糊了他的视线。
  匡继冲在挂断视频后,又在微信上给他发了条消息:【尽快把李晓博的事情搞定,我不希望再看到这种热搜了。】
  匡延赫又进洗手间,狠狠搓了把脸颊,刚起来的睡意就这么被他揉散了。
  宣布会议结束,众人纷纷起身,返回各自工位,匡延赫则沿着落地窗一直走,推开尽头办公室的玻璃门。
  由于他极少来分部出差,每次待不过一周,这里其实没有他的私人办公室,眼下他所待的房间是休息室,用来招待一些政府工作人员用的。
  桌上摆放了整齐的茶具,瓷碗精致,茶叶是正宗西湖龙井,还剩下小半包。
  助理知道他喝不惯这些,特意点了杯冰美式,可是刚才的会议开太久,冰美式已经变成热中药了,难喝到他怀疑人生。
  重新点入微博,有关向恒和李晓博的所有词条已经撤下去了,然而这几个小时,还是让话题有了上亿的阅读量。
  匡延赫刷新首页,还是能看到网友们对这个话题的讨论。
  微信上,收到了公司员工对本案时间线的梳理。
  张雨薇口中所说的强奸案发生于五月十一日,也就是上周三,在张雨薇报案后,警方花了两天时间调查取证,周六上午正式实施抓捕。
  李晓博被带走的时候是上午九点,他还在家中迷迷糊糊睡大觉,家里除了他和她妻子就没别人了。
  李晓博妻子董慧在看到丈夫被警方带走后,并没有声张,而是帮他向公司请假,缘由是生病住院。
  公司不疑有他地准许了他的假条。
  又过了几天,张雨薇忽然发布了一条长文微博控诉李晓博的种种罪状,半小时后,热搜突然爆了,像是一道从天而降的惊雷。
  讨论度上来之后,评论区忽然出现许多控诉向恒工程质量问题的账号,很显然是同行在借这波热度打压品牌声誉。
  有人在群里面提出想法:【会不会整件事情都有人预先策划好了?有人比我们先得知李总被捕的消息,于是花了一笔钱,联合张雨薇炒这波热度。】
  据调查,张雨薇本人挺漂亮,又很年轻,毕业于艺术职业学院,有演员梦,奈何没有一丁点儿人脉资源,只在剧组接点跑龙套的活儿。
  这次的热度让张雨薇在几个小时里收获了百万粉丝。
  不过也有女员工发表完全不同的看法:【我想没有哪位女性会想要以这样不堪的方式出道的,就算有了粉丝又怎样啊?‘被强奸’的标签,还是会贯穿她的一生。】
  【这就要看每个人的接受程度了,有的人就愿意挣这个钱,卖完惨以后直播带货,搞不好生意很兴隆。】
  【对啊,在这件事情上,她看起来就是个无辜的受害者,大部分网友都在同情她。】
  匡延赫一点儿也不了解女人,遑论去猜测她们的所思所想,于是把调查的事情交给了和裕律师事务所的庄律。
  匡延赫其实并不认识庄律,之所以用他,纯粹是因为庄律曾连续三年担任向恒燕州分公司的法律顾问,对公司业务多少了解一些,沟通起来没那么麻烦。
  ——他原本是想联络唐蕴的,但谭副总说,南城的律师有的只是南城的人脉,到这边就起不上什么作用了,他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然而就在刚才,闫楚告诉匡延赫,这位庄律师最擅长的是民商事的代理诉讼,对刑事案件的辩护屈指可数。
  “难怪回个消息要半天,他不会现场查起法条来吧?”匡延赫不耐烦地扫了一眼手机屏幕。
  距离他问庄律“什么时候才可以把李晓博保释出来,需要哪些材料”这个问题已经过去半小时了,那边一丁点儿动静都没有,仿佛已经睡过去了。
  这不禁让匡延赫惦念起有唐律在身边,随叫随到的日子。
  唐蕴总是很主动地向他汇报工作进度,匡延赫有什么问题,他几乎都是秒回,答案通俗易懂。
  不像这个庄律,总是回答一些叫人摸不着头脑的法言法语,好像把法律语言翻译成人话是要额外收费一样。
  匡延赫实在等不及庄律的回复,尝试给唐蕴发了条信息,问他睡了没。
  唐蕴几乎秒回:【没呢,咋了?】
  匡延赫看到消息,顿时像被灌了一杯冰美式似的,恢复了精神气:【我这会儿在燕州,公司遇到了一点麻烦,热搜你有看到吗?】
  唐蕴:【我看到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和唐蕴聊起天来,匡延赫会比较放松,就好像面对相识了十多年的知己那样,他卸下一切防备,直截了当地问:【你有没有办法把人领出来?】
  唐蕴在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正在喝水,被狠狠地呛了一下,差点儿吐床上。
  办理刑事辩护总会遇到很多匪夷所思的提问,他曾听过嫌疑人家属问他,能不能把人捞出来,或是问他有没有相熟的狱警,通通关系把人放出来,哪怕是爬通风管道也行。
  不得不说,匡延赫还算有文化的那一拨,“领”这个字,用得很有灵性。
  可以解释为,把人保释出来;也可以理解为,疏通关系,把人放出来;还可以理解为,用专业知识把人辩护出来。
  这就很考验一个律师的经验和悟性了,不同级别的律师各有各的办法。
  唐蕴想了想说:【这个事情急不得,不过你要是相信我的话,我可以试试看。】
  于是第二天下午,忙完工作的唐律师踏上了开往燕州的高铁。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体验高铁商务座的服务,车票是匡延赫提前为他定好的,属实让他受宠若惊了。
  毕竟他之前出差,都只敢买二等座,怕买贵了当事人不给报销。
  唐蕴学着隔壁大叔的样子,把座椅放平,吃着乘务人员送给他的小零食,晃着脚丫,录下一个简短的视频发给梁颂,颇为得意地说道:【还得是匡总,多大气!直接商务座!】
  梁颂比他还凡尔赛:【啊?你以前都没坐过商务座啊?二等座不能放吗?】
  唐蕴翻了个白眼,不理他了。
  中途,窗外忽然下起雨来,外面的景色都被雨水模糊,唐蕴听着雨声,仿佛穿越回了第一次去帆船大楼找匡延赫的那个傍晚。
  也是个暴雨天。
  掐指一算,他们竟然已经认识两个月了。
  他原以为自己挺了解匡延赫的,后来发现并不是,就比如这次,他认定匡延赫不会再找他了,消息却来得猝不及防。更没想到自己的心情竟跟着这人的消息起起伏伏。
  唐蕴的计划是下了高铁后打辆车,直接去向恒分公司,不过在高铁到站前的二十分钟,匡延赫又给他发了条消息。
  【我现在出门,一会儿你要是先到的话,就在北边的出站口等我。】
  唐蕴愉快地笑起来,忙回道:【嗯嗯,好!】
  燕州这边唐蕴其实来过好几次,都是跟同事一起出差办案,勉强算得上熟悉。
  下了高铁,他快步飞奔向北站,中途凡是看到反光的东西,都要照一下自己的头发有没有乱。
  他很懊恼没有在车里备一瓶定型喷雾,早上夹的头发,这会儿已经完全失去造型感了,更懊恼刚才昨晚上因为懒惰,没有洗头,甚至因为走得急,连香水都忘记喷。
  他一边郁闷一边兴奋,怀着矛盾的心情,望见了停在路边的,匡延赫的黑色大g。
  驾驶座的车窗下降了一半,唐蕴对上了匡延赫的目光,俩人很默契地挥手示意。
  唐蕴左右看了看,正准备冲过马路,没料到大g的车门打开了,一双长腿落地,溅起一点水花,匡延赫手中握着一把黑色长柄伞。
  “唰——”唐蕴能听见很清脆的,雨伞撑开的声音。
  匡延赫沿着斑马线朝他缓缓走来,伞面遮住他的身躯,一直到距离唐蕴很近的地方,他才看清楚匡延赫的脸。
  很显然,他这几天都没有休息好,布满红血丝的眼球满是疲惫,下巴泛出一点青色胡茬,头发也没有精心打理,像是流落在外好几天,没有人在乎,也没能好好吃饭的宠物。
  唐蕴望着他这副憔悴的模样,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拉扯了一下,有点难受,很快他就意识到,这种陌生的情绪可能源于对匡延赫的心疼。
  无论他的大脑多么抗拒承认这一点,心脏搏动的频率作不了假,从高铁下来这一路,他的心跳一直都很快。
  “好久不见,唐律师。”匡延赫看着他,嘴角微微勾起一点弧度。
  唐蕴回想了一下,距离他们上次吃饭不超过两礼拜,但确实有种如隔三秋的感觉,他走入伞下,笑了一下说:“是好久不见了。”
  “饿吗?要不先带你去吃点东西?”匡延赫问。
  唐蕴在高铁上已经吃过些水果了,并不是很饿,不过他觉得此时的匡延赫很需要一顿饭来补充能量,于是点头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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