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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霜 第45节

  那少年的声音抖得厉害,像雏鸟悬在了山崖边上一样,裴玄霜生怕吓坏了对方,便停下了脚步, 平静而又温和地说:“你别怕, 我不是坏人, 不会伤害你的。”
  少年横眉怒目地瞪着裴玄霜,布满血丝的眼珠几乎要从深凹着的眼眶里掉出来。
  “你是提督府的人!是谢浔的人!你怎么可能是好人!”少年悲愤地道, “是谢浔派你来杀我的是不是?他要杀我了是不是?”
  裴玄霜皱眉。
  她仰头望着吊在青玉石台上的少年, 忽然明白了何为同病相怜。
  “我不是来帮他杀你的。”她淡淡地道, “我和你一样, 都是被他圈禁起来的囚犯,只不过你在石门内,我在石门外。”
  “真的吗?”少年半信半疑, “你、你真的不是他派来杀我的?”
  “真的不是。”裴玄霜摇了摇头。
  少年便不再说话了, 一味地静静打量着裴玄霜,似乎在辨别她说的话。
  裴玄霜一生坦荡,自不怕被人打量。她收敛了神色,同样细细打量起那位少年,那少年虽然伤痕累累, 瘦弱狼狈,却是贵气天成, 眉宇间英气勃勃, 想来出身不凡。
  “你是谁?”
  二人彼此端详了许久后, 异口同声地问道。
  少年闻言一愣,裴玄霜也懵了一瞬。短暂的尴尬之后,她笑了一下道:“我姓裴,是一名走方的大夫,意外结识武安侯后被其囚禁于提督府。我是无意之间找到这里来的,为保万一,要赶紧离开,所以……”
  她沉了口气:“所以,你到底是谁?”
  少年顿了顿,缓缓张开干裂苍白的双唇:“我是晋王府世子,李庆舒。”
  “李庆舒?”裴玄霜一怔,“你是晋王李沛衍的儿子?”
  “是。”李庆舒郑重其事地点了下头。
  裴玄霜踏上石阶,难以置信道:“你是晋王的儿子?不可能啊……晋王被满门抄斩,他的儿子怎么可能还活着?”
  “是谢浔故意留下了我。”李庆舒道,“他命人将我押到了天井,在那个炼狱一样的地方和一帮北夷奴一起做劳役!他恨我父王,便让我生不如死!如今将我囚于此处,定是又想出了更恶毒的办法来折磨我!”
  “北夷奴?”裴玄霜听到这三个字时心头莫名一涩,“天井内关押着许多北夷人吗?”
  “不错。”李庆舒怒气冲天,“他们和我一样,一心盼着谢浔早些下地狱!”
  裴玄霜面露恍惚之色。
  李庆舒盯着表情恍惚,双目戚戚的裴玄霜,迫切地问:“姐姐!你是否也盼着谢浔早些下地狱!”
  裴玄霜回过神来,郑重地一点头:“是。我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闻言,李庆舒眼睛一亮,紧握着粗重的铁链道:“姐姐,你帮我!我父王的人定能将他千刀万剐!”
  “帮你?”裴玄霜疾步来到李庆舒面前,“我该如何帮你?”
  李庆舒道:“我怀中藏着一枚玉扳指。你带着我的玉扳指去找宁国公仲溪,告诉他我的囚禁之地,他得到消息后必然会来救我。”
  裴玄霜几乎想也不想地应下:“好。”她微微一颔首,“那……冒犯了。”
  便在李庆舒的身上摸寻了一番,将那枚小小的玉扳指找了出来。
  她双手捧着李庆舒的信物,仿佛捧着一团代表希望的火焰。
  “姐姐,我的身家性命,便交付于你了!”李庆舒红着眼道。
  裴玄霜用帕子将玉扳指包了起来,谨慎地藏在袖子中。她慎重其事地承诺:“请世子殿下放心,你交代的事我一定能办到。愿上苍垂怜你我,叫那谢浔身坠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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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时心惊胆战,去时,更是惴惴难安。
  裴玄霜几乎忘了自己是怎么离开藏书阁的。她步伐飞快,心思翻转,魂不附体,胡思乱想,待其好不容易控制住了情绪,安定了心神,人已走到了揽月轩月门外。
  院中极其的安静,比她走时更安静,静的令人胆寒。她屏住呼吸,一路贴着墙边轻盈而过,确定无人发现她的行踪后推开虚掩着的房门,闪了进去。
  卧房内静谧无声,自螭龙纹双耳白玉香炉内飘出的烟雾轻柔细腻,好似一道飘逸的白纱浮在她面前。
  裴玄霜提着裙摆,蹑手蹑脚地走向床榻,越走越觉得不对劲。
  原本守在她床边小憩的秋月不见了。
  她去哪儿了?回耳房了吗?还是……跑出去找她了?
  裴玄霜一颗心砰砰直跳,忍不住悬心吊胆地朝院子里张望了张望,但见院中火光摇曳,两株盛开着的荼蘼花雪白冶丽,比之天上皎月还要清冷三分,于一片朦胧夜幕下熠熠生辉。
  她望着荼蘼花,抬手压了压胸口,轻轻撩起了床帐。
  叠放的整整齐齐的被褥缓缓映入眼底,与被褥一并映入眼底的,还有谢浔那张不可一世的脸。
  他松松垮垮地套着一件赭红色纱袍,手里捻着一串硕大的玉珠,慵懒地斜倚在引枕上,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见了裴玄霜,笑容淡淡地问了句:“回来了?”
  裴玄霜猛地打了个觳觫,如遭雷击,瞬时间愣在原地。
  谢浔幽幽望着面白如雪的裴玄霜,笑得意味深长。
  “还在榻前傻站着做什么?过来。”他乌眸向下一瞟,示意裴玄霜入他的怀抱。
  然而裴玄霜却想掉头就跑!
  “你怎么在这儿?”她惊惧交加,故作镇定,“秋月呢?你把她弄到哪去了?”
  “秋月?”谢浔凝眉扬首,似是在回忆秋月这个人是谁,“那个小丫鬟啊?被蓝枫带去刑房了,应该快被打死了吧。”
  “什么?!”裴玄霜攥着床帐的手一颤,旋身,便要去刑房要人。
  “本侯劝你还是省省吧。”谢浔寒气森森地睨着裴玄霜,“你去了刑房准备救谁呢?秋月,还是你这一院子的奴才。”
  裴玄霜浑身一震。
  她许久都没能反应过来谢浔的话,因为她无法接受这个残忍的事实!
  怪不得……怪不得院子里如此安静,静的好像没有任何活物一样!
  “你把他们都抓去刑房了?”她连回头看一眼谢浔的勇气都没有,生怕宣泄出压抑已久的恨意,“谢浔,偷偷离开琅月轩的人是我,你怎么不将我送去刑房?”
  谢浔冷笑一声,将手中的玉珠串扔在了一旁。
  玉珠碰撞发出的叮叮的脆响,明明很悦耳,却令裴玄霜一阵阵头皮发麻。她浑身僵直地站在原地,心如烹火,举步维艰,愤恨的很,却又无力的很。
  守株待兔的谢浔却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他换了个姿势坐着,冲着一脸痛苦的裴玄霜招了招手:“过来。”
  裴玄霜狠狠咬住了唇肉,直咬得渗出血来方移步走向谢浔,在对方志在必得的寒栗目光中上了榻。
  她避无可避,无路可逃。
  “说罢,深更半夜的,你去哪儿了?”谢浔伸出手,在裴玄霜冰凉的身体上来来回回地摩挲着,“你若是能交代清楚,那些跟着你的狗奴才,或许就不用死了。”
  裴玄霜闭了闭眼,只觉得魔鬼在舔舐着她的身体。
  “我睡不着,便去琅月轩外转了转。”她努力压制着怒火,“谢侯爷,请你不要如此残暴,琅月轩的下人并没有做错什么,你要责罚就责罚我好了。”
  谢浔以手支头侧躺在裴玄霜身旁,似笑非笑地听着裴玄霜的辩解。
  “出去转了转……”他将玉珠埋入层层叠叠的裙底,“都去哪了?一处一处的给本侯说清楚……”
  裴玄霜面色一变挣扎着便要下床,谢浔行若无事,只淡淡地说了句“你想让他们死吗?”便令裴玄霜放弃反抗,生受了去。
  无法宣之于口的奇耻大辱令裴玄霜红了眼。
  谢浔握着玉珠的右臂微微绷紧,现出迷人的线条,他欣赏着裴玄霜面上的表情变化,沙哑地道:“说啊,都去哪了?”
  裴玄霜紧攥着床褥,面如死灰一般:“我不记得了……总归是人少安静的地方。若侯爷觉得夜游提督府是一件不可饶恕的事,便将我打入刑房好了!”
  她一边说一边颤抖,即便极力忍耐克制,依旧青筋暴起,香汗淋漓。寒冰般的面孔徐徐裂出细小的缝隙,精神到达了快要崩溃的边缘。
  趁着清思尚存,裴玄霜悄悄取出李庆舒的信物,假借难以自持俯卧倒身的姿势探出手去,将玉扳指藏于榻下。
  才将东西藏好,谢浔猛地将她拽进怀中,逼问:“好啊,才娇宠了你几日,便敢对本侯反唇相讥了!”
  裴玄霜短而急促的呼吸着:“谢浔,你如此羞辱我,还想让我对你好言相向吗?”
  谢浔手里依旧握着那串荔枝大小的白玉珠,他轻咬着裴玄霜的耳朵,戏谑地道:“我哪里羞辱你了?这不过是床笫间的小情趣而已。”
  裴玄霜别过脸,本能地躲避那道凌冽寒迫的气息:“我解释清楚了,你能不能放过他们?”
  她苦不堪言地揪扯着床褥,脚背在滑腻的裙尾上绷出一道直线,强忍着此刻的不堪与屈辱。
  “谢浔,你无所畏惧,我却怕作孽太多,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所以,请你放过他们!”
  她带上了哭腔,却没能让谢浔软下心肠。
  “别急……本侯还没问完呢。”谢浔一脸陶醉地欣赏着裴玄霜的种种反应,他看着对方拧紧了秀眉,梗硬了脖颈,目光渐渐涣散迷离,只觉得浑身舒畅的很,仿佛置身于人间极乐之境,欲|仙|欲死。
  “你还想问什么?!”裴玄霜气绝,“要问快问!”
  谢浔继续把玩着玉珠,笑着道:“本侯想问,霜儿的家人现居于何处。三年前,你因何事离开雍州,北上汉中。”
  裴玄霜半惊半惧地瞪住谢浔。
  “你还在调查我?”
  “不、不是调查。”谢浔将软似流云的裴玄霜捞进怀中,抱着对方道,“是关心。你是本侯的人,本侯有义务照顾好你的家人,既是找不到他们的行踪,自然要来问问你。”
  裴玄霜一个字都不信。
  什么帮助她照顾她的家人,这谢浔分明是想多掌握些筹码来逼迫她,威胁他。
  好在,他尚未能得逞。
  她缄默地与谢浔对视着,不愿被对方瞧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我早就和他们失去联系了,连他们是否还活着都不知道。”她轻轻攥住谢浔的衣领,直勾勾地望着那双乌沉的眼睛,“谢浔,算我求你,你饶了我这遭吧。我身如浮萍,没有过去,没有未来,我一无所有,只想活着,活着而已……”
  谢浔动作一顿,不由自主沉下了目光。
  虽然没能从那张冷若冰霜的面庞上看出一丝一毫的讨饶示弱,可能从她口中听到算我求你这样的话,已经是很难得了。
  便扔掉了黏腻湿润的玉珠,将怀中的人儿搂得更紧:“你真的失忆了?”
  裴玄霜一愣:“你怎么知道?”
  见她面色有变,谢浔的眼中立刻浮起了一片阴云。
  裴玄霜深知情势迫人,便是再不甘愿,依旧逼着自己缓和了神色,平静地与谢浔道:“是,我失忆了。所以你问我的问题,我根本解答不了。我甚至连那些人究竟是不是我的家人都不知道。当年之所以前往汉中,也是听人说汉中富庶,民风淳朴,便于谋生,可惜路遇流寇,险些丧命。后随婉心一家来到京城,境况虽好了些,但终究是流离失所,举目无亲,不过由着命运摆布,漂到哪是哪而已。”
  她从容不迫地说着谎话,且看谢浔的态度会软下几分。
  谢浔若有所思地盯着她,浓黑的眼底没有一丝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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