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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许(我想,我也同样是心许你的)

  “所以,乌莱公子是拒绝你了么?”木妲比划道。
  越往后去,日光越加毒辣,晒得之冉眼睛有些睁不开了。羌戎的秋天来得如此之快,快到令人措手不及。也就是趁着都是晴天的日子,她与木妲到附近的河流中洗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之冉没有直接回答她,默默地绞着手中的湿衣服,然后把它们丢到木桶里头。
  她心里清楚,乌莱会给她什么样的答案。只是那日,说完这些之后,她不等到他回答便匆匆离开了。
  木妲瞧着之冉不接话,怕是触了她的痛处,意欲转移话题:“之冉姑娘,不说这些了!我同你说,再过七日,便是我同羌牙的成婚庆典!到时候你可一定要来参加!”
  “真的么!”有些意外,但是也替她高兴。
  二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之冉心中又是激动,又有着酸楚。知道她听不到,但是仍旧是默默地再她耳边,轻声道着祝福。
  羌戎这一古老的民族,对死亡,诞生,以及成婚这三种仪式十分看重,自然会办得盛大。
  木妲后来告诉她,整个仪式大概会持续整整一天一夜的时间,而准备工作,却要提前七八日就开始筹备了。无论是部族中的族长,还是普通人,均是这样的仪式规格,一视同仁。
  部落中的女子,多半是已经嫁人了的,因此不适合担任傧相一职。与中原人一样,羌戎婚礼也需要这样的男傧女傧,替新人准备一些花嫁、衣裳以及一些精致小食。也借由这样盛大的仪式,将喜气传给傧相,让他们能够结识良缘。
  屋子外头来来往往的都是忙碌准备的族人,屋子里头的乌栩和之冉,静默无言,手上却一刻也没有停下来,清洗着各种果蔬。等待清洗完毕之后,她们将裹上树蜜,制作成蜜果干,在庆典当日供大家享用。
  “头还疼么?”打破了沉默,乌栩问道。
  之冉抬起头。乌栩脸上的表情虽说不是关切,但也比之前来得要有温度的多。
  经过这样一事,她受到的憎恨和白眼,可比她过去的日子里收到的要多太多了。高门大户的小姐,瞧见了谁不如意不喜欢的,只需要一个眼神,这人便不会再出现在她的眼前。
  现在收获了难得的善意,只要有那么一点,她都是感激的。
  她点点头回答:“还是疼的,不只是头,有时候浑身都还是疼·····就像是···又回到了当时刚被下药的日子。没有了神仙膏,的确是难捱。”
  “如此。”乌栩擦了擦手,将洗好的水果摆到了架子上晾干:
  “我会告诉师父的。或许是云根草的计量放的少了些·····再加几克就好了。师父同我说,病患的反馈也是十分重要的,药方也不是一成不变·····师父!你来啦。”
  乌莱推开门,手上端了一罐子蜜。之冉一眼就瞧见了他。
  自从那个夜晚之后,他们二人又回复到了先前那种不痛不痒的局面。她平日还是多加休养,要不就是帮木妲做些活儿,实在是疼得难受了,乌栩就会端药给她。尽管如此,乌莱也极少露面。
  “抱歉······我可是打扰你们了?”乌莱移开目光道:“族长说担心材料不太够,再让我拿些过来······”
  “我还有其他的事情,就先行告辞了······”
  “师父师父!”乌栩抢先一步从椅子上跳下来,拽住了他:“之冉姐姐说她这几日疼痛还是严重了一些,正巧师父你来了,你再帮她看看!我想起来或许安苛那还有些活!我去帮帮忙!”
  她说罢,冲着之冉眨眨眼睛,关上门一溜烟地跑开。
  小小的茅屋内,又是他们二人。乌莱叹了口气,心中明了这乌栩是小孩心性,故意要给他们二人制造相处机会。
  终于还是躲不过的,乌莱心道。将罐子放好,坐了下来:“我···我再给你把把脉。”
  又是尴尬的沉默。
  窗台上挂着的一串木头做的小吊饰铃铃作响,是风吹的。他感受着她跳动的脉搏,而她心不在焉盯着他头上那一根突兀的白发。良久,他抬头望她,问道:
  “最近晚上没有休息好么?”
  她点头,眼神中有流动的情感。他看一眼,就知道,自己是令她失眠的罪魁祸首。讪讪收回手道:“我再替你开一些安神的药···晚些时候让乌栩送给你······”
  他狠心不再看她,匆匆站起来要走,她快一步的叫住他:
  “乌莱!”声音自他身后响起,不敢回头看她,只是怕再难自持。
  “那夜你同我说了很多。我也想了很多。”不等她继续开口,他压抑着声音,斟酌良久:“你愿意对我道明心意,我若是再遮遮掩掩,实在是不应该。”
  “我······”
  “我想,我也同样是心许你的。”
  之冉听到这话,只觉得心中越发的苦,苦得喉间发酸,酸得心里发疼,这股子疼又返回心中,化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甜,面上总算是不这么悲伤了。
  “但,我自己也道不清楚······这样的心情究竟是爱慕,还是与你呆在一起时间太长,是医者对病患的袒护。”他闭上了眼睛,终于将心中复杂的情绪一一道出。
  “那时候,你一人铤而走险,以巨大的勇气选择戒除神仙膏。我站在屋子外头,心很疼的。我见过那些多少染上神仙膏的人,连牛高马大的男子,都不一定有这样的勇气和毅力。”
  他转过身,背后的之冉听到此处,泪满盈眶,但是仍不见一滴泪珠落下,紧紧的抿着唇,听着他的决定。
  “我也是应该同你一样。勇敢起来。”直视着她,说出他的决定。
  “如果说,你愿意放下一切,与我在一块。不管是会苗疆,还是留在羌戎······再或者,浪迹天涯。或许从此不再有锦衣玉食。我可以行医治病,你可以教授骑术,做一些普通的生计······从此我们不是偶遇的过客,直到······”
  “我会想尽办法,治好你的顽疾。一直······直到死亡将彼此分离。这样······这样你愿意么?”
  她嘴唇微张,处在巨大的撼动之中。有片刻的失魂。她没有想到,乌莱给了她这样的答案,一时间又是沉默。
  见她不答,他笑了笑当做安慰:
  “你······你也不必即刻回答我。总要有些时间考虑清楚的。”他说罢,淡然一笑,缓缓转身推门离去。
  她夹在唇边的“我愿意”没有能够说出来。听到门关上的响声,她呆呆退了两步,跌坐回木椅里。
  他······他是愿意的!他也是同样的·····心许自己的!
  羌戎的婚典仪式,有些温和的庄重。倒也不是说严肃的那一种,只不过更为平和一些,奏乐也不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而是羌戎部族特有的笛声与琴,还有歌声清澈的三五歌者轮流颂唱。
  之冉听不懂羌戎的语言,但是依旧心生欢喜。木妲更听不见,但是感觉能听见的更多,羞赫的脸上晕了好看的妆彩,与平日相比多了一丝妩媚。
  仪式倒没有这么复杂。他们拜天地是对着部族的神像跪拜的,祭司还会走一些其他的仪式,比如会将雨水、雪水、河水、露水这四种水化成一碗,让二人共饮。
  饮完祝福的甘露之后,便是长时间的歌会,众人在音乐中起舞歌唱,不间断地大概会持续到第二日晚上为止。
  之冉也穿上了羌戎足特有的服饰以及帽子,看起来与羌戎其他女子也没什么两样。仪式开始之前,木妲从她的手上取下了一枚银戒指,塞到了之冉的手上,双手相合,低声念着一首古老的词。之冉似懂非懂,也学着她闭上眼睛祈祷。
  终了,这个漂亮的新娘注视着她,将这枚小银戒套在了她的手上,然后边推开门去,跟着门口等待已久的喜娘。
  祝福你,愿你也能得到美好的情感;愿你也能鼓起勇气面对未来发生的一切。
  觥筹交错,笑语欢声。夜晚的羌戎也褪不去热闹。之冉也累了一天,飘飘然的。原本以为今日大典乌莱会出现,再向他说明自己的心意的,结果只看到了他一面,之后又找不着人了,连同着安苛也是。
  终于能够歇息一会儿,此刻又是饿的饥肠辘辘的,瞧见这宴会长桌上还有一些肉、水、米糕之类的点心,也就不管不顾的,先吃了起来。渴了也就端着瓦罐喝,旁边其他族人看到了都笑她,不过也都是带着善意的那种,让她慢慢吃。
  吃着吃着,才觉得不对。乌栩似乎是交代过她,她最近在喝的药与酒是相斥的,而就是眨眼的功夫,旁边的罐已经空了。
  “唉呀。也不知道你是无心的还是故意的。”乌栩瞧见她这般晕头转向的样子,快步到她身边架住了她。
  无心又怎样。故意又怎样。之冉晕乎乎的大脑咀嚼着她的话,替她做了回答:
  “带我······带我去找你的师父······我要······我要······”
  “知道了知道了!你们大人的事可真麻烦。”
  她醉得听不出乌栩的话是不是抱怨,只知道小姑娘带着她一路快走,来到一间屋前,透过窗上的剪影,看到了那熟悉的人。乌栩将她丢在门前就跑没影儿了,摇摇摆摆推开门,对上惊愕的他。
  “之···之冉······你···你是醉了么?”
  不回他话,只拉着他的手,一起朝着外头跑去。酒后的力气真的大的可怕。
  带着他来到今日早晨木妲与她的夫君拜神的地方。乌莱好像知道了她要做些什么,表情有着难以置信的震动。忽而雷起,也就是眨眼的功夫,巨大的雨幕打了下来。
  远处还在庆典的人们尖叫着,有的三两成群跑回了屋子里,有的继续留在雨里手舞足蹈。这一带本就少雨,今年即使到了雨季,下雨的时候也是少得可怜。恰逢今日遇上一对新人喜结连理,不是绝好的兆头还能是什么?
  祭坛上的二人像是两颗孤独的稻穗,她的醉意一下子被淋得无影无踪。上前一步,握住了他的手。
  “这就是我的答案。”她坚定的声音,他听得一清二楚。
  二人拉着手,跪向羌戎的石雕。今日在典礼上祭司说的祝词,她原封不动的再复述了一次。末了,她还补充道:
  “我虽然不是羌戎人,我·····我夫君也不是······但是这些日子也多受羌戎一族恩泽。您的子民木妲对我说,你不会介意我们的来处,只要诚心,就能得到您的祝福。”
  “我······我愿意与我的夫君从此至死不渝,相伴白头。一直到走到了那奈何桥上为止。”
  冲着他微笑:“下一世的事情,等过了奈何桥,我再向阎王求去······”话音未落,他将她拥入了怀中。就在这措不及防但又命中注定的夜晚,彼此终于尝到了对方脸上微咸的泪水滋味。
  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回到屋子里的。或许是回去了,还是或许没有回去。只记得湿漉漉的衣裳好像发了烫,是要将她带到更宽广的海洋中去。
  乌莱不见得又多好,但是依旧难耐而兴奋的加入了这场冒险。于此终于是有了可以依靠,倾听心跳的伴儿。
  她是新晋的水手,他亦是,但是起初她比他要有勇气得太多。也许是已经处在风浪顶端,二人好像都没有一丝胆怯的样子,仿佛不会水性的人,面对席卷而来的浪,卯足了奋不顾身的勇气,彼此都对对方衍生了珍视的心疼。
  一而一,二复二,三又三。细细碎碎的水滴扑到脸上,黏住了她的衣裳,浸湿她的身体。
  摇曳着,随着风浪的步伐,融入其中。她与他便觉得安心。脑海中偶然闪过的一枚枚高挂在屋檐上的灯笼,此刻被她坚定的甩出思考里。后来换了乌莱掌舵,小船险些要翻,她就要跌入汪洋的时候,都被他揽了回来。
  风浪越发的急,汇聚成要摔下来的一面巨大的水墙。她害怕想要逃,可是他不让,低低耳畔诉说着缠绵的咒。是苗疆话,她听不懂,身体都被他掌握了。他颤抖地与她十指相扣,带着她从船上跳下,跳入到深深的浪潮之中。
  都被淹没了。直到被浸得失去意识,他都与她紧紧的在一起。
  风浪平歇之后,乌莱没有睡。将窗户关了起来,留了道缝。雨后最是凉,也最是吵。久逢甘露,渴坏的小动物都跑出来到地上的水潭饮水来了,噼噼啪啪的隐隐听着有小小的脚步声。
  睡的好生沉,吵不醒她,但是眉头也微微蹙着。替她掩盖好薄被,探身出榻外取了那只短笛,吹奏了起来。
  不是扰人的调子。渐渐地,不再听到窗外的步子声,一切都静了下来,她的眉头也化开了。淡淡的月光下,轻轻地触碰着她的面颊,刚触到,又收了回来。
  不是梦。一切都是真的。他告诉自己,内心最深处的,不敢倾诉的愿望,终于是实现了。原来万般担忧的那些,好像随着先前的雨,下过了也不那么值得伤神了。
  是羌戎神的祝福么?哑然失笑,他自己也不知道。乌莱将短笛轻轻放到枕边,拉下了肩上的薄衫,去到了她的梦中。
  结合之后的日子,一切都如此顺理成章。木妲不再问,二人如此坦然的形影不离早就已经说明了一切。日升暮垂,复醒复睡。日子过得也就变得更快。
  她觉得有些东西变了,比如说一直让她不安的那些,乌莱替她分担了许多。有些东西仍旧是没变,譬如说身体往常的痛楚,短暂的失去味觉,看不见东西,听不见声音。
  不过这些都无伤大雅。不会让再觉得如此难过了。直到秋风微微起来的时候,她万般祈祷不要来临的,终于还是到来了。
  “姐,我来接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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